一股冷风儿从通风口里灌了下来。要想去顶上,似乎还有很长一段远近。过了一刻钟,那感觉像是过了一个时辰一样。
我终于从那个喇叭型的出口小心地把头探了出来。离我不远的地方,模模糊糊地可以看出一些灰灰的被帆布遮盖着的小船,还可以听到有人在暗中低声说话。孔明灯的光亮在缓缓地扫来扫去。那孔明灯的火光是从更高的地方,也许是从一个短粗的桅杆上面圈起来的一个小斗上投下来的。那里一定还有一个小伙子手里拿着百步王,也许是一只上了透甲锥的百步王。
那个精心安排,没锁上货舱门的人干得可真不错,真帮了大忙。
远处传来了舱房里发出的阵阵音乐声。头顶上是一盏桅灯,再往上去,透过层层的雾气,可以看到几颗寒星在向下俯视。
我从那个通风口中钻了出来,从怀中把我那把百步王抽了出来,用袖子掩着,插在袖中。我向前轻轻走了三步,再四下倾听,什么都没听到。那悄悄的说话声停了下来,但并不是由于我的原由。我现在晓得了,那声音是从两只脚船(悬于大船两的小船)传出来的。一些火光神秘地透过夜幕中的浓雾,集中照到了一架乌黑的、坚实的床弩上。
那巨弩支在高高的木架子上,箭槽朝前从船舷的上面伸出来。有两个人站在旁边,他们面无表情,一个个汗流夹背紧抿着嘴唇,双手疯狂的摇动着绞盘,只听得一连串“嗄吱吱”“吱呀呀”的机括声响起,在那个大汉呵斥之下,一具床弩上的三张大弓逐渐弯成半月状。似乎就要被这股巨力绷断了。接下来,装填手就合力抱起粗大的车辐般粗大的重型弩箭往箭槽上塞进去。
旁边是亮闪闪的生铁弩箭整齐的码成一座座小山。他们正准备想象中的袭击,尽管那个大块头咆哮如雷、连踢带骂,上弦与装填速度还是奇慢无比。床弩的拉开弓弦与装填箭矢都是很耗费时间的活儿,所以干活的节奏快不起来。终于他们搞完了这档子破事,又累又喘开始低声说起话来了。那是一种轻轻的耳语声,我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我在那里听得太久了。这时,另一个十分清楚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瞧瞧,贵客是不许呆在上面的。”
我转过身来,动作不是很快,看着他的两只手,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他的手上没拿东西。
我点头走到一边,让一只小船的一端挡住了我们。那人轻轻地跟着我,他的光脚踩在潮湿的甲板上不能一点声音。
“我就想撒泡尿。”我说。
“我觉着你也是。”他的声音显得很年轻,不像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样子,“可是从舱里往出来的那扇门,上面是用一个鱼形的铜锁锁住的,那锁很结实。上面还有铁链与铜牌子,我们老早就不爱让有些爱到处乱闯的人会从那儿上来。”
他话说得很长,不是要向我表示友好,就是在等待着什么。我拿不准这两种情形哪一种才对,我说:“一定是有人私下打开那门了,现如今人的教养都不太好,个个都以为自个是个人物,都爱由着性子想怎么来就怎么来。”
他那个被阴影挡住的头部点了一下,他的个子比我要矮一些。
“如果真是有人打开那扇门,居亭主人会很不高兴的。万一不是你说的这种情形,我们倒想晓得你是怎么来到这儿的。你是个看机灵的郎君,你机灵吗?”
“这好办的很,别那么败兴。咱们下去跟他谈好了。”
“还有别人要与你一起来的不是?”
“与几个好人儿一起来的。”
“你应该与他们呆在一起。”
“你是晓得这种事情的——你刚一转身,别人就给他灌趴下了。”我说,他轻声笑了起来,然后他的下巴稍稍动了一下。
我一弯腰,往旁边一闪。这时,一根铁头棍子嗖地一声划破了寂静的夜空。再这样下去,这东都里所有打人的家伙都会自动地向我抡过来了。
我身后一个高个子气急败坏地骂了一句,为没敲破我的头而骂骂咧咧地遣责我太过机灵的身手。
我对光脚的熊货笑了笑说:“别犯傻。”然后转身喊了一声:“着!”以弩机发射,弩弓扳动悬刀,带动铜牛松开下沉。机牙没有了支持顷力下沉,于是,弓弦带箭飞离。箭镞刺破空气,弓弦回弹与空气剧烈的摩擦,发出尖锐的呼啸声,铁簇箭轰地击中五十步外的的桅杆,直透桅杆,在后边上露出个黑沉沉的箭头,冲力震的桅杆直摇,惊得夜鸟儿都在呼啦啦乱飞。高个子吓得趴在地面上
我以脚踏弓干,臂拉腰拽,这弩要以全身之力上弦,所以发射速度远不如弓。但发射出的箭族威力极大。飞行速度几倍于弓。把声音搞得叮当响。有时候即使装得不像也管用。
那高个儿象狗抢屎一样扑到甲板上,趴在那里不动了,我可以看到在他的手指四处乱摸,象只苍白的蜘蛛那样朝那只方头铁棒爬去。那个刚才与我说话的人不慌不忙地在想着什么。
“你这样太傻了。”他严肃地说,“这么搞,你会让你我都下不了台。”
“这个我懂,我还晓得你也在想怎么能让我下不去这条船。”我的嘴还是在死硬。
“你想要怎么着?”他咧嘴笑了,轻声说。
“我手上有百步王。”我说,“它也不想让人心烦。我就想与拙罗实鸡聊上两句。”
“他去大市见朋友去了。”
“那就让我与替他主事的人谈谈。”
“你这狗东西可真有种。”那个和气的人说,“我们下去吧。可是在我们进那扇门之前,你得把小玩意收好,别吓着客人,这是寻开心的地方,我们不喜欢见红,会坏掉财气的。”
“我进了那扇门后,就会把它藏起来。”
他轻轻笑了笑:“林狗儿,滚回到你的该呆的地头上去吧,我来弄这事。”
他懒洋洋地走到了我的前面,那个高个子似乎是消失在黑暗中了。
“好郎君,走吧。”
我们俩一前一后走过甲板,下了几阶錾刻黄铜的滑溜溜的楼梯。楼梯尽头,是一扇厚厚的门。他把那门打开,又看了看那把锁的好好的铜家伙,然后他笑着看了看我,用手扶着门让我走进去。我进去之后把百步王(弩 )放进了怀里。
那扇门在我们身后咔嗒一声关上了,他说:“到你来为止,今天晚上都挺安静。”
我们面前出现了一个贴着金箔的拱门,里面是个赌柜,不能很多人。它与其它赌柜很相似,在一头有一个卖酒的柜面与几张醉脸,舱房中有一个通向下面的楼梯,一阵阵的音乐声从那儿传了出来。我听到了掷骰子的声音,一个斯文白净,看起来就更文质彬彬男人正在跟一个那个体重两百来斤,黑碳一般黑,铁塔一般铁的汉子在玩双陆。安静漂亮的舱中里总共不超过二三十个人。那张桌上堆着几叠黄色的金条,等着善心的人儿来拿走它们。掷骰子的是一位白发老者,他有温柔地注视着庄家,脸上没任何其它表情。
两个穿锦半臂的男人,从那个小门弯着走出来。他们一声不响,也不去往两边瞧,一定是有人在等着他们。他们朝着我们走了过来,与我一起的那个矮小的男人在等着他们。他们走过那个小门有一段远近后,两个人亳无恶意扡都把手伸到背后,当然只是腚沟发痒,正在抓了。
“从这刻起,我们得懂点规矩。”那个矮个子说,“我想你了解我的苦心吧?”
“你就是拙罗实鸡:”我突然说。
他耸了耸肩膀:“真机灵”。
“你看上去挺面善。”我说。
“好多人这么说。”那两个穿锦半臂的男人轻轻挤在了我的两边。
“赏脸,走两步吧。”拙罗实鸡说,“别客气,就象在家那样,随便点。”他打开了一扇门,那两个人把我带了进去。
那个房中既像个船舱又不像个船舱。里面有一张深色的条案上,但不象木料制成的,也许是金戓者铜铸的。案上上方立着银烛灯枝,灯枝上悬挂着卧蝉与飞天。房中的一头摆着一张粗糙的屏床,却是檀香木制的。带蔓草鸳鸯鹦鹉纹的帐幔。
墙角上立着一个很大的彩绘木雕的环发灯奴,饰以半臂衣袍,系之束带,手执画烛……房中里还有一张用一块锦缎盖起来的坐榻,像舞筵上用的那种,四角镇着香师子。一只小锦褥上面撒着些开元通宝,珠玉,珊瑚石串还有几只琉璃酒盏。坐榻对面的角落里是一架六曲悬黎屏风。
“坐。”拙罗实鸡说,接着他绕到了那张条案后面。案上上有许多卷宗,我看见上面记着一排排数字。他在一张檀香木细绳床上坐了下来,把那把锦褥稍稍倾斜了一点,用眼睛瞧着我。然后他两只脚搭在前面的一只绣草敦子上,这才算坐舒坦了。他拿起一只笔,用它轻轻触动着自己的耳垂。
他笑起来像只猫一样,但我却不是很喜欢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