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既不是太年轻又不是太老;既不是太胖又不是太瘦。
长时辰地呆在渠上吹江风,使他的气色很好。他的头发是栗褐色的并有些自然卷曲,由于是在渠水上,那卷曲更为明显。他的前额窄窄的,显得很精明。
他那双眼睛是金黄色的,显得有些逼人。他的手很漂亮,不是单纯的娇嫩,而是保养得很好。
我猜他的锦半臂是深蓝色的,因为那衣服看上去太黑了,我觉得他腰上佩带的那些真珠,瑟瑟,也有点过于大了,但这不过是我在妒嫉。
他看了我很长时辰才开口说:“他身上有把要命的百步王。”
其中一个态度温与的壮汉贴近了我的背后,他手里拿着一件东西,那该不会是酒壶。他的那双手伸进我怀里把我的百步王拿走,又四下摸摸了,看我会不会把别的小逡巡之类的刀仗落在裤裆里。
“还有什么吩咐?”一个声音问道。
拙罗实鸡摇了摇头:“不用了。”
其中一个扈从把我的百步王从案上上推了过去。拙罗实鸡把手中的笔放下来,拿起一支片肉用的小银刀,在他的帐簿上轻轻地拨动着那支弩 。
“怎么着,”他轻声说着,眼睛从我的肩胯上望过去,“我还非要向你们说明白我现在想干什么不是?”
那两人中的一个迅速地走出了房中并把门关上,另一个人一动不动地好像不在这儿一样。接下来,房中里是一阵长时辰的轻松的沉默,只是偶尔传来远处轻声的话语与女人的歌声,还有外面什么地方传来的一种单调的,几乎听不到的一下一下的敲弓弦的巡夜声音。
“喝点什么?”
“呃。”
那个彪形大汉在那小银炉烧了壶酒,他的块头虽大,烧春的时候也沒把酒酉仓全遮挡住。他把一盏酒烧好,倒在案上的一个黑色的琉璃盏中。
“你能喝不?”
“还凑和。”
“桂花,米,蛐相与酿成的桂花醑行不是?”
“当然可以。”
我们举杯相敬,用手指在杯中蘸酒,再将酒滴弹向空中,用蘸甲的礼节以表示对酒神的敬意。,又喝了口酒,那酒的味道软软甜甜的,而烧酒的那个彪形大汉没喝酒。
“我是想……”我开始说话了。
“没啥,没啥大不了的?”
他那双懒懒的黄眼睛半睁半闭着,像只猫似地温和一笑。
门开了,刚才还在这里的那个人回来了,跟他一起进来的是那个戴着亮晶晶索几,不让我上船的人。他朝我看了一眼,脸上一下子变得惨白。
“不是我把他放过来的。”他缩着嘴唇,很快地说。
“他身上有百步王。”拙罗实鸡一边说,一边用那把小小银刀将那支弩往前推了一下,“就是这玩意。在甲板上,他差点在我身上穿了个透明窟窿眼。”
“不是我把他放过来的,主人头。”那个戴着亮晶晶索几的人嘴还是那么快。
拙罗实鸡稍稍抬了抬他那黄眼睛,朝我一笑:“这是怎么一回事?”
“把他轰出去。”我说,“随便找个别的什么地方揍他一顿。”
“那个摇舢板的牛二看着我拦住他的。”戴着亮晶晶耳环的叫了起来。
“天黑以后你离开过登船台不是?”
“我连眼皮都沒眨过,主人头。”
“你这样说可没意思喽,大事可都出来了。”
“我一次心跳的功夫都没走开过,主人头。”
“可他还是把人放了上来。”我笑着说。
“不是我,人皮包狗骨的。”那个戴着亮晶晶耳环的人像相扑力士那样迈了个滑步,拳头呼地一下挥了过来,那一拳几乎打到了我的太阳穴。但此时传来了一个沉闷的重击声,他那只拳头似乎融化在了半空中。他猛然向侧面跌了下去,用手抓着那条案上的一角,接着就仰面倒了下去。看到不是自己而是别人挨棒子,倒是满不错的。
拙罗实鸡继续冲着我微笑。
“我求你别冤枉他。”拙罗实鸡说,“那扇的门的事还没完了。”
“那是应该是老鼠咬开的门锁。”
“别闹?”
“我怕,我不敢说。”
“我与你私下说 说”拙罗实鸡说,他不瞧别人,眼睛只是看着我。
那个彪形大汉把那个戴着亮晶晶耳环的人,从腋下提了起来拖着走过船舱。他的同伴把里面一扇门打开,他们走了出去,那门又关上了。
“好吧。”拙罗实鸡说,“你是什么人?你想干什么?”
“我太医署的咒禁生,我想找一个姓查的江湖骗子和一头叫何莫驾咄的胖大虫谈谈。”
“你要找的人还真不少,请让我看一下你太医署的咒禁生的腰牌。”
我拿给他看了。然后,他隔着案上把我的腰牌又丢还了过来。他那常常被渠风吹过的褐色嘴唇在继续微笑着,但笑得有点做作。
“我在查一起杀人案。”我说,“那是几天前的晚上在旧中桥南的惠训坊附近死了个人,那个倒霉蛋叫封五郎。这件事碰巧又与另一件杀人案有瓜葛,那件谋杀案的死者是个老娘们,杀人是何莫驾咄。”
他点了点头:“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我长得象看大门的?我过会再你会聊这事。你先来告诉我,你是怎么上了我这条船的,行不?”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
“你是机灵鬼。”他轻声说道,“你是叫漆雕擎天吧?别闹,漆雕郎君。这你是晓得的。接舢板的那个小子可没撒谎。我用人很谨慎。”
“你在渠上是行首。”我说,“我晓得在这地头上是你说了算。有一个叫石阿碌山的人在你地盘上开病坊干藏匿死犯的勾当,有个姓查的在干满街坊打劫女人的勾当。当然了,他干这个不会没拜过你的码头,我想你不开囗,他俩是屁也干不成的。何莫驾咄是个大块头,很难躲过人们的注意。我想他倒是可以在一条糟船上躲得好好的。”
“你想得太多了。”拙罗实鸡轻轻地说,“我不认识什么何莫驾咄。”他抿了一口酒,“毕竟我干的是正当买卖,有许多舢板要修,想让我的船不出太多麻烦就已经很伤脑筋了。这世上有的是地方,可以让人躲起来,只要他有钱就行。你该更机灵点?”
“大伙都爱说我傻人有傻福。”
“我帮不上你的忙。还是聊聊你是怎么上这条船的吧?”
“我偏不说。”
“恐怕由不得你不说,漆雕郎君。”他的牙齿在船上那些灯枝下闪着光,“别给自已找不自在。”
“我如果告诉了你,你可以给查先生和何莫驾咄带个信儿不是?”
“什么信儿?”
我伸手把怀里的荷包拿了过来,从里面抽出两张纸卷,然后,把那两张纸卷推到了他面前。
拙罗实鸡把它拿了起来,读着我在上面写的字。
“我不晓得这写的是什么。”他说。
“查先生和何莫驾咄会看晓得了的。”
他仰靠在锦褥上,眼睛盯着我:“我不懂你在忙活些什么。你冒着丧命的危险跑出来到这儿给我两卷纸,让我交给两个我甚至都不晓得的长什么样恶人。这件事不对阿。”
“可这件事合情理啊。”
“你啥当初不把百步王留在岸上,然后像大家一样地上船来?”
“我第一次来时忘记了。后来我晓得那个穿耳朵的精细人儿,是不会放我上船来的。结果我只好自个找了另外一条上船的路。”
他那双黄色的眼睛像点燃了新的火苗一样亮了起来,他微微一笑,没说话。
“你船上有一个上货的地方,那上面的舱盖坏掉了,合不上了。你只要把一个可怜人打昏过去。你最好点点的人,好伙计。”
他轻轻地抿着那片嘴唇,又低头看了一下我那两张纸片。
“这条船上没叫何莫驾咄的人,也没有什么查先生。”他说,“可如果你有关那送货舱门的事说的是真话,我可以帮你的找找”
“你可以叫人去看看。”
他仍然低着头说:“如果我有法子把这个信儿带给那两个人的话,我想晓得我为啥要管这些烂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