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保持着单手握住操纵杆的姿势，用另一只手拿起最后一根木矛猛地转过身。却看到任梓飞撞出来，

猛烈震动的风，象水波从任梓身后向前扑来，她被这股冲击波倒撞入我怀中之后，任梓惨白的脸上就像带着面具一样僵硬，从唇间吐出伊伊啊啊毫无意义的语句。

什么野兽才会有这么大的气力，这么快的，但我现在没时间顾及这个。那东西又从车篷的侧面冲了出来，我猛地执辔策仗，掉转过横衡，让卡在驴颈上的叉形轭跟着转向。在划破冰冷黑夜的金属呼啸声包围下，毡车一个急转弯，顺滑地向前驶去。有东西就像撕裂了那里的虚空一般撞过去，离我只有几步远。由于怪物的身体太重，无法及时停下来，撞过那不停发出嘎吱声的车篷后，重重地砸在另一侧的土路上，砸的尘土碎石迸溅。

后面那车蓬里不断回荡着撕裂般的轰鸣。车板整个猛地向一侧弯曲，木屑铁件从车架上挣脫出来，迸射四溅，锋利的木片呼啸而过割伤了我的脸。我吓出了一身冷汗，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向左倒去，横衡将我的大腿顶得生疼。

任梓在我怀中牙关惊恐的喀喇作响。是什么恼怒地东西在发出了野兽一般的激昂大吼。那渴望鲜血的邪恶吼声实在太过剧烈，让任梓的身体止不住地震颤着。那既是渴求猎物的吼声，也是一个恐怖的噩梦，为她与我打上了死亡的刻印。

令人难以置信的事发生了，而就在那一瞬间，“轰！”我都感觉自己就像是在几千斤重的山迎面压扁了似的。我听到了车子下方传来的急促车轮即将扭断的嘠吱声。随之而来的是“咚隆”一声巨响与强烈的冲击，整辆驴车开始剧烈摇晃。一度向左倾斜的车体终于回到了与地面垂直的位置，抱死的车轮与地面之间溅起大量泥石向前滑去。

任梓脸上的表情无比惊恐，她上气不接下气地朝我脑后伸出另外一只手。

“阿郎……阿郎！”我一时无法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突然问，一道昏黑的墙壁出现在我身后，阻断了我的视线交流。巨型黑影发出包含怒气的低吼，吼声响彻整个庭院。它的降临，使整辆毡车随之不断摇晃。

“决云——儿！”黑影这样说道。虽然这就像野生动物那震颤的咆哮一般，但他的确是这样说的。我不用看这只怪物的脸也知道那究竟是什么。感觉自己就像在做梦一样。

我的视野里的情景简单明了，那里；撞击极为凶猛。毡车碎裂，车厢的碎片散落的到处都是。鬼神化身就像帝王一般站立在车厢正中央，它歪着头，用没有嘴唇的大嘴发出一些不成语言的呜咽。两旁一些房屋的木门窗因为这种疯狂的响声而抖个不停。

这是杨钵律丹。

博巴负剑者，化身鬼神的高原武士。

我四周的能弄碎的都撞裂了，任梓也因为这种疯狂的响声而抖个不停。不住地柦想从我怀中挣扎出去。

她盯着不断接近自己的怪物厌恶地摇着头，同时大声尖叫抓挠我，在被我死死住后无奈地停了下来。

“如此这般……”抱着她在她耳边小声说了两句，她迷迷瞪瞪看着我。

“驾好车！”我大吼了一声推开她，提起木矛。任梓终于醒过神来了，在迅速与我对视了一眼之后便接驴绳，

“照我说的干！”我再次大叫的时候握紧了木矛。从她的曈孔上，我望见我那张死人一般的脸上带着让人难以置信的坚强决心，“就当我已经死了！走！”

“你刚答应过以后都要对我好，不会再丢下我一个人的，我不走”主人头对着我尖叫。

“滚！”

我转过身，再也不看她，一个人与怪物对峙。

当杨钵律丹怒吼的同时，我看到了它的侧脸。那一瞬间仿佛连时光都静止不动了，紧盯着这怪物的头，我发现它与当初噩梦般杨钵律丹更加不同了，是更加恐怖的一种生物。

它已是一种身高在两丈开外的类人妖物，两肩宽得惊人，手臂也比普通人要长许多。双手与头从覆盖着那奇怪身体的黑布缝隙里钻出来，衣领下面那些不断搏动着的健子肉，不知道是怎么长的，更加硕犬。没有任何毛发的皮肤与被拉扯出的红色伤痕颜色一致。不知受了诅咒，它那张脸扭曲在萎缩的颅骨上，象绷紧一张的皮革口袋，被人用力拉扯裂开的一样。太过靠下的眼睛象两道红色的切口，而且皮肉之间的接缝还是用粗糙的羊肠线钉缝合起来的。鼻子部位只有一个洞，但更引人注意的是他的嘴——或许那根本就不能叫嘴，而是在脸的下半部挖开了一个没有嘴唇的黑洞，可以轻易看到红黑色的牙龈与巨大的牙齿。

大那蛋的鬼神化身，我没办法了！

“唵，枳悉波 娑缚贺。”我把木矛夹在腋下，口中念着迦楼罗心真言，以双手结金翅鸟王印：两拇指交绕，双手开展如翅之势。结金翅鸟之形，扇动三次，如飞鸟状。

这时，月亮穿过低矮的云层露出来。钵律丹举起金属剑刃，让一束强烈眩目的反光射在磨亮的剑锋上，窜入我眼中。

我在颤抖，随着真言与咒印，血流猛烈的涌向我的头部，如潮水一般撞击着耳膜，如擂鼓一般震耳欲耷，一股发狂般郁结的力量由燥热的血液输送到全身，我满头大汗，连衣领都被打湿了。

我在施行禁咒，虽然我早就预料过我活不到寿终正寝的天年，但被逼着折损寿元这事本身还是让我暴跳如雷。

这些禁咒是在漫长的岁月中开发研制出来的，二百年来，太卜署与太医署为了对抗周边诸部层出不穷的鬼玩意儿，国朝的诸署博士们真叫搅于了脑汁，费尽了心力。

他们的对手种种手段防不胜防，就象逻些城的笨教战争祭司降下了鬼神化身，而回纥牙帐的摩尼师则搞出了活火之舟的接引武士与光耀柱守卫，还有南昭的大小鬼师等等这些，他们的手段真叫一个比一个更出奇带冒烟的。

于是各种匪夷所思的禁咒都被搬上了台面来震摄诸部，在各科博士挑出来实验禁咒威力的小牲口们的身体力行之下，天下终于实现了恐怖的平衡，没有人再敢随意将咒术投入战争中。

哦，忘了说，那些用来实验禁咒威力的小牲口们，就是在下这些各地州府的咒禁生。

反正对太医署来说，我们都只是不入流的，编制外人员，又不象九品的太卜寺的卜筮生，身上没有品级，也就完全消耗得起来。大伙你情我愿，也说得上是各得所需。死几个根本亳不心疼。

对这些反噬起来要命的禁咒，我当然懂得其中的厉害。

可这关头，我实在是顾不上迦楼罗心咒会折损寿元的这码事了，还是古人说的好啊，事到临头了，你除了看淡死生，不服就干。还能咋样？

“唵，枳悉波 娑缚贺”我发出一声刺耳的嘶喊。一道原始而凶猛的气息，轻易突破了我的心防，将一种十分强大的情绪灌注到我心里。我开始狂笑、开始猛哭、开始歇斯底里般地大吼大叫。我笑到胸口疼痛，但就是没有办法停下来。接着一种可怕的感觉横扫而过，我当场陷入极度的恐惧之中；对黑暗的恐惧、对坠落的恐惧、对面前的人并非我所见而感到恐惧。我要大打出手，因为我实在忍不住心中一股残暴的冲动。

这冲动会让很多人倒在地上无力站起，因为他们无法承受如此强大的恐惧与情绪。

“来，乞索儿！”但我坚韧而顽强，狂叫着举起木棍来对抗耀眼的光芒。钵律丹的双手握剑顺势劈出，犹如闪电，他迅速靠近，准备一刀就了结我。

当第二道情绪再度袭来，我整个头脑已经陷入无法想象的混乱。

我痛苦地大笑，沉浸在环绕身边的强烈情绪之中，吸取着超越自己限制的疯狂情绪。这时我的双臂已经胀得跟一般人的大腿一样粗，折领袍的窄袖已全部撑破。

夜空下回荡着铁木碎裂相击的巨大声响。

震动使驴车已失去了控制，就像被暴风雨玩弄的小船一般剧烈地前后摇晃，在与坊墙、行马栅桎相撞后放射出轰鸣般的声响。随着撞击的增加，驴车不仅没有减速，反而越来越快，带着惨叫一般的摩擦声在黑夜之中向前猛冲。

“天啊！”任梓高声喊道。钵律丹撞断侧壁栏杆，他抓紧那块叫輢的横板才沒摔下去，而任样则死死握住了鞅靳。她满头大汗，驴车像一匹追着尾巴的傻狗一般在道路边缘旋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