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滚吧。”安诺槃陁说。“离开,别再打扰我们。那个该死的女人不在我们这里。”
“猜一猜会在谁那里?”
“我不能告诉你,”羯师忿小声道。“她比你可怕多了。”
“出去,”何莫驾咄小心的把帽子摘下,在帽架上挂好,又小心的掸了掸,然后对我说。“我想今天得让这些畜生都松松皮,我得与他们好好聊聊了,不送了。”
所有讨债鬼象看着白痴一样看着他,我则点点头揪了尼尼芬退了出去。我喜欢这女讨债鬼脸上漂亮的纹身,舍不得她死在这里。
我看见大个儿的乱发迎风飘甩,后颈上露出鼓起的健子肉,双拳紧握,一言不发。
我可以看出他在积聚念识、激发本能,身上散发出一种宛如实质的狂乱力量。
“我们已将四光明印印在心中:仁慈是楚尔凡神之印;虔诚是日月之印;恐惧是五明神之印;智慧是诸佛之印。”他在祈祷?!
“四光明印祷言!尼摩师的光明使!”我失声叫了出来,但咆哮声盖过了我的声音。有人在我脑中说话:“这不是活火之舟的神圣武士就是第三使的光耀柱守护者!”
安诺槃陁从一旁跃过向我扑来,几乎擦到他。大个儿一惊,身体晃了晃,但没有动摇的意思。他低头怒视着那只食尸鬼。
羯师忿也停下脚步。
它丑陋的头颅甩回去,对着我,想要撕碎我,可又缓缓地转身回来,面对大个儿。可以明显感到大个儿的危胁更大,让他惊心动魄。他们冲突的意念像无形的飓风,呼啸震动在大块头的周围。两者针尖对麦芒一般争锋相对。
我想最后还是取决于食尸鬼自己的本能。它更憎恨大个儿,对抗的天平就倾向他这边了。
那只食尸鬼开始向大个儿逼近,它眼冒凶光。再看大个儿,却不可思议地变了样。他弯着腰,弓着背,做工精致的折领窄袖紧身衣,被鼓胀得变了形,一头迎风甩动的黑发像一朵黑云盖在领子上。
食尸鬼朝他厉声吼了一句,话音未落,大个儿就立刻向他扑去。
我们退了出去
出来后,只听见房中一阵乱响后陷入了一片沉寂之中。
我瞧着那个尼尼芬,那尼尼芬也瞧着我,她的那双眼睛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她缩回柜后一边擦着桌子,一边叹了口气,同时把那只右手伸向下面。
我隔着柜台伸手抓住了她那只有刺青的胳膊,朝她一笑。“讨厌鬼,你在下面摸的快活不是?”她舔了舔嘴唇,朝我的胳膊这边靠了过来,没说话。她那张有光泽的脸渐渐变成了灰色。
“这个尧忽儿很凶的。”我说,“我看他很喜欢出手伤人的,喝了酒之后更会这样。他在找他从前结识的一个姑女儿,这儿之前是个酒肆。尼尼芬,你晓得是怎么回一事了不是?”
那个尼尼芬又舔了一下嘴唇。
“他离开很久了。”我说,“好多年了。就我看会有一辈子那么长久了,但他似乎不这么想。他觉得这儿的人应该晓得那姑女儿在哪里,明白了不是?”
尼尼芬慢慢地说:“我以为你最不是东西,你引他来吓唬我们,你就是只狐假虎威的坏狐狸。”
“什么眼神?我是身不由己的。他在楼下问了我一句,然后硬把我拽了上来。我这辈子还没见过他,不过,我可不想被人抓着在房中里撂来撂去。好了,你到底在下面摸什么?”
“一支小玩艺。”尼尼芬说。听沉甸甸的声音,是具上好破甲锥的重型弩,那可是不准流入民间的制式武器。
“旸狗肠的讨债鬼啊,我可是刚救过你的这条狗命,再说,这要让武候铺的那帮狗腿子逮住可是要砍头玩意的。”我小声说,“你听着,我就当不晓得。你还有抓什么不是?”
“有一把恩托格决。”尼尼芬说,哦,那是种吐蕃人的古司类的刀剑,有着漂亮银色刀纹的“放在一个漆盒里,求郎君把我的手放开。”
“走两步。”我说,“你靠边儿点儿。慢点儿,往旁边走。聪明人都不喜欢呈英雄,不是好时候。”
“说得对。”那尼尼芬一边轻蔑地说着,一边用她那疲惫的身体顶着我的手臂,“说得……”她一下子停住了,脑袋猛地一抬,眼珠子翻动着。
从后面发出一声沉闷而又干脆的声响,那是从厅后面关着的那扇门里传出来的。也可能是雷鸣的声音。但我觉得不是,那尼尼芬也有同样的感觉。
紧接着,便是震耳欲聋的轰鸣。四下剧烈地摇晃着,灰尘从房梁的四周簌簌而下,而且还伴随着木柱与楼板之间摩擦所产生的声音。整个羯师忿财柜的八架缘都在晃动!
那尼尼芬愣住了,张着嘴巴,流着憨水。我又听了听,不能别的声音。我赶紧往柜台那一头走去,我已经听得太久了。
后面的那扇门砰地打开了,曹浮类。何莫驾咄从里面大步流星地冲了出来,接着又一下子停了下来。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脸上带着苍白的笑容。
他手中拿着一支刀背厚重的尚玛式止则大刀,血水顺着刀刃大滴大滴落在地上。那小逡巡(刀)在他手里像个玩具一样。
“谁也别想跟我耍花招。”他怡然自得地说,“把爪子乖乖搁在柜面上。”我与尼尼芬立刻把手放到了柜台上。
何莫驾咄扫视了一下那个房中,他脸上的笑容是紧绷着的,硬做出来的。他挪动着脚步无声无息地走了过来,那副样子看上去的确像个可以单刀匹马横行沙海的坏人,即便穿着这身可笑的衣服也行。
他来到柜台前:“滚过来吧,讨债鬼。”他轻声说。那尼尼芬马上把两只手高高举起,走到他面前撅起屁股,温柔地亲吻他露出来的脚趾。
大个儿捜完她的身又站到了我的身后,用左手将我全身上上下下仔细地搜了一遍。我感觉到了他在我脖子后面呼呼地喷着热气,象热恋中的小娘子似的,可不久就消失了。
“诺娜神的仆人也不晓得玛努依尔在哪里。”他叨叨念说,“他还想用这东西替我开瓢。”他那结实的手拍了拍那柄吓人的小逡巡。
我谨慎地慢慢转过身来看着他。
“喝得痛快。”他说,“我喜欢你们,别忘了我,朋友。去告诉他们小心一点儿就是了。”他挥了挥那柄止则刀。“好啦,回头见吧。憨子麻妮儿们,我得去赶驼队了。”
他迈步朝着楼梯口走去。
“你还没付酒钱呢。”我说。“你说请我的。”他停了下来,仔细地打量着我。
“下次我请,你身上要有两个铜板就先替我垫上。”他说,“好兄弟,可要是我的话,可不会逼人太甚的。” 他接着往前走,从那两扇门帘中唱着歌儿走了出去。
“酒壶的颈儿像天鹅脖子那样细长,酒盅象眼眶一样盛满了酒,让我们驱尽心头忧与恨,但愿长醉不醒……”。然后,我听到下楼梯的脚步声与着歌声渐渐的远去了
我看见那尼尼芬不声不响溜回柜台后,鬼鬼祟祟弯下腰。
“尼尼芬,别做傻事。你己经是这里的居亭主人了”我抬眼瞄了她一下,她柜台后面顿住了。“安诺槃陁跟羯师忿下去阴间讨债去了,这几日是回不来了!你该想着怎么接手羯师忿财柜的生意,别老想着成天打打杀杀,这象什么样子,乖,做个乖乖的姑女儿,把手里那玩意给哥哥玩玩。”
尼尼芬盯了我一会,那绿睛象野猫一样凶狠,但最后她耸耸肩,从柜台下面的架子上搬上来一具用破布盖着的百步王(重型破甲弩),在它旁边有一个漆盒,盒子里面是一支小逡巡,是支吐蕃人有着漂亮银色刀纹的恩托格决。我把那两具刀弩都拿了起来,那个尼尼芬双手环胸看着我,将身体靠在柜台后面的一排酒坛上。
我知道她那双绿琉璃一样无情的眼睛在说什么:你跑不了!兴生胡的僦柜行会不会放过你,我们是整个东都最有钱有势的行会,连王子公主,內廷贵人,还不用说内外诸蕃镇的债帅们也都欠我们的钱,漆雕挚天!你这小破侯爷死定了。
嗯,那又怎样呢?我象安诺槃陁那样呲牙咧嘴的向她微笑。
然后我从柜台的一头绕了回去,穿过房中,走到赌桌后面的那扇敞开的门前。那里面与屠宰场一样躺满了烧焦的尸体,一具具象被雷劈过一样。
在一扇一半被木板钉上的落地花窗前面,有一张破碎的长案后。那个叫羯师忿的食尸鬼,被一根桌腿做成的尖头木桩戳在那张屏风上。屏风很高,但也只刚好到那高大食尸鬼的脖子。他的脑袋从高高的六曲悬黎屏风上仰了过去,晃悠悠地挂在后面,鼻子朝着那被木板钉上了一半儿的落地花窗。脑袋仰过去的样子,就像是是一页书翻了过去。
而安诺槃陁的头,则被整个剁下来,端正放在桌上一个银盘里挤眉弄眼地看着我。铁定是见他的女神去了。不知道它那污秽的灵魂落在诺娜女神手里,会有什么有趣的事发生。真叫人浮想联翩,回味无穷。
靠着那个食尸鬼头右手边的一个秘屉被拉开了,里面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那把吓人的止则大刀应该是从那里拔出来的。这在当时似乎是个不错的主意,可现在从诺娜神之仆那盘中脑袋的样子来看,这个念头真是动都不该动的。
街上正在大叫大嚷。我把那两具刀弩放了下来,外面应该是尼尼芬先把门杠从外面倒插上,然后跑去武侯铺叫人了。这样的话,我也感到安心些了,便拍了拍盘中人头,而可憎的安诺槃陁似乎一点也不会介意。
我走到那个女人那里,把她放下,抱她躺好,然后,对她念出她丈夫想对她施下的爱情咒语。
像藤萝伸展枝叶,紧紧环抱大树;
亲爱的,你同样紧紧拥抱,
深深爱我,永不分离。
当我念完时,她圆睁的眼睛终于闭上了。虽然她夫君不肯付钱,但我还是帮他把话带到了。
等到武侯的脚步声在那楼梯上响起来的时候,油师与讨债鬼们都不见了,只剩下我一个人在那里陪着她。
注:
小逡巡 ;刀 晚唐俚语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