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门敲响的时候,我悄悄地从门缝里去看来得是什么人,这一看差点没把我给吓死!
他站在那扇对着走廊的门的里面,身上的威风就从门厅传了过来。盔帽上缀满了高高耸立的羽毛,纸花,小鹫,看上去像是一只盛装的孔雀一般。
索几在耳垂上闪闪发光,看上去有种特有的剽悍与强劲
哦!什么?这位说不懂?索几是什么玩意?索几就是一种竹节状,黃金嵌松石制成的耳环,仅戴于左耳。
这是陶家酒肆的老相识找上门来了,在他的胸前还晃荡着那条我见识过神威的护身嘎吾哩。
在那胸前囊袋的下面,他用了一条宽宽的缎带腰饰围着粗壮的腰,上面的腰带上满满当当挂满了用珊瑚,玛瑙,金银做成的佩饰。还有腰刀与四青。四青即刀,针,锥子与火镰。
西藏男人一般要担负家中缝纫工作,所以针线包就成了男子的随身佩物。所以藏北草原才有;身不具四青,不是男儿汉的说法。
“嘿。”他说,“走喽,赶紧。”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是那种朴实的味道,而不是神都中的那种讨厌的污物的气味。如果把他洗洗干净,再给他戴上一个军容头,他会被看成是个徳高望重的內待省贵人。
“嘿。我偏不。”我机智地退着进了我的居处,冲着他勾了勾手指,做了个手势,让他跟着我走了进来,他的脚步无声无息地,像一只老虎在深草中走来一样。我在那张凭几前坐下来,很有排场地压着那张凭几,让它发出吱吱的响声。我用手指指向另一边为客人准备的那张锦褥,可他却没坐下来,那双小小的黑眼睛里面充满了敌意。
“贵姓啊,博巴种?”我说。
“嘿,我叫杨钵律丹。我是仙人的护持。”
“坐,扬更。”我见惯了这种神情。当初在雄边子弟的军中时,我宰过许多郭吉东岱的祖本与俄本,那些披虎皮告身的郭吉被割下头的时候,他们发辨上的瑟瑟珠,耳朵上的绿松石与珊瑚总是咔咔作响。
他用鼻子哼了一声。他的鼻孔很大,大得可以当个老鼠洞。
“我叫杨钵律丹,出自“孙茹”杰琛的世系。是郭吉。不是黑骨头扬更。”那个野人说,
“我该跪下来,舔你的靴头不是?郭吉。”他的高筒彩缎靴可漂亮了,靴底厚,足尖上翘,靴底周帮为锻面,也有皮面的。
他瞪了我好一阵,忽然睁大眼说:“我记得你了!你是李令公的那只决云儿,当年在维州,你是与那个斑剑虎士一齐被派过来,扶保过我主悉恒谋,那个昂巴大巫师就是死在你手上的。”
“你的那个日尓科居本还吉祥吗?那个象月劫的吉合本一样的斑剑虎士去哪了,他叫迦楼罗不是?”他问。
我的日尓科居本!我的月劫的吉合本!维州!哦,从那时起好象已经过去了一万个年头了吧?月光优美舒缓,在我面前静静地流过,永无停歇。我出生之前,日月便如此流转不息;而当我死后被埋入黄土,月光如水仍将一如既往奔流不止。
“那个圣人蛋子叫陈重明,你们叫他迦楼罗,他象所有的剑士一样死在剑下了。”我又感觉到刻骨铭心的孤独。我独自在世上漂泊的时间太长了,而这种想法又让我狂怒。
有许许多多天杀的事情那个混球从未经历过,还有那么多他的大嘴中没有完成的事业——但无可否认,他太年青就已经死了。
“你是悉恒谋的那个护持,钵律丹?!。”我认出他了,我记得我还救过他的小命哩。
记得那是太和五年九月的事,吐蕃遣使者来表示愿请与休兵,恰在这时,吐蕃维州守将悉恒谋率其众奔成都请降,西川节度使李德裕遂发兵入据其城,并上奏朝廷,以为韦皋经营多年,至死恨不能收复此城,今不费一兵一卒,使失陷四十年之久的维州重又归唐。
文宗将此事交付廷议,朝臣皆同意李德裕的做法,唯独牛僧孺以"守信为上,应敌次之"为由,命持原唐西边重镇维州又拱手归还吐蕃,并将悉恒谋等人执送于吐蕃。结果,吐蕃再次进据雏州城,悉恒谋等人惨遭杀害。满门两百多口被灭口,从此绝了西南各族的向唐之心。
直到太和六年十一月,西川监军王践言入枢密使,向文宗说朝廷处理维州事不当。文宗怨恨牛僧孺决策失误,这位老先生这才稍觉心里不安。
世人皆言牛相妒嫉李相公的功劳,怕皇帝因功招李回朝,竞以私害功,故时人皆谓僧孺挟素怨,横议沮解之,帝亦以为不直。
于是牛相公于当年十天之內,接连三次上表,请罢相职。遂于十二月,检校左仆射,兼平章事,扬州大都督府长史,淮南节度副大使,知节度事。
牛相公此后虽己出任外官,还“嫌处重藩,求归散地”,屡次上辰朝廷,未得准许,故在淮南任职六年。牛相公误国如此,至开成二年五月,反而加检校司空,食邑二千户,判东都尚书事,东都留守,东畿汝都防御使。
他赴东都就任后,便在归仁里建筑了豪华的住宅,把在任职时的嘉木美石,安放在阶庭,"馆宇清华,竹木幽邃",从此,他“心居事外,不以细故介怀”,又时常与好友香山居士白乐天“吟咏其间,无复进取之怀”。
天下之事大都如此,实在没有什么可抱怨的。
我只感到疲惫与忧郁,看着美丽的东西渐渐死去,再没有比这更令人伤感的事情了。
有时在我看来,这个世界上每一个天杀的美好的东西似乎都巳逝去。
这时,对面的老相识提高了声音开始从胸腔发出来一串哀伤的吟唱。“……妻子虽越过山头,娃儿还遗留在后,早于去年啊,老祖母将我搂于怀中,母亲,妹妹流泪来送行,来到了大小宗喀,……我的属官长上,是唐家三郎主。逃亡者的故乡是大唐……”那是巴策野多日的逃亡之歌,挺让人伤心的。
“好啦,别象猪一样的哼哼了。”我说,“我是正正经经的咒禁生。又不是跳大神的。”这位故人唤醒的回忆,让我很恼火,但我并不真的介意。或许仅凭这一点点的回忆,我才能让自己的血保持一点温热。
“你比黑鼻子的女人还疯。”那土蕃武士说。
我们隔着那张案上互相讥笑了对方一会儿,他在这方面的本事比我强。接着他带着十分厌恶的神情,从胸前的摸出一样东西扔了过来。
我把那玩艺打开,在里面找到了三丸春药。这海狸鼠纹的蛤形银盒对我来说并不陌生,在那三丸春药的腊壳上,有着一模一样的印记--查。
我一边玩弄着我的酒盏,一边用眼睛盯着那个土蕃武士,想用我的目光压制住他。他看上去像一堵砖墙一样,不为所动。
“好吧,你家仙人想怎么样?”
“他想让你快过去,现在就去,赶紧……”
“傻了巴嘅。”我说。那土蕃武士喜欢听我这样说。他慢慢地闭上了嘴巴,尽量地眨着一只眼睛,然后几乎露出了一点笑容。
“这事得先破费一贯钱让我定定神。”我加了一句,严厉的语气显出,我只是在说着三五枚小钱的小事情一样。
“什么?”他那声音中又带着一种疑虑,那硬撑的严厉崩不住了。
“一贯钱。”我说,“现拿,要每贯重六斤四两的好钱。别以为骗的了我。没钱,我就不去,懂不博巴种?”我开始扳着手指从一往上数到一百。
“嘿,瞧瞧,当年李令公摩下的百金之士,如今只值六斤四两的一贯钱了。”那土蕃武士嘲讽地说。他在他那虎皮袍的囊袋里又掏了掏,掏出来一贯钱扔在凭几上。我拿了过来,把它掂了掂,那里面是一串没一处破损的上好开元通宝。
我坐在那里,镇定自若地点完手上那串铜子。
外地人懂个屁,神都!这是天子脚下,是没钱人能呆的地方?
现在市面上陕州絁一疋都要630文,一贯钱都买不了两疋。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土蕃武士张开嘴巴,惊讶的看着我小心地一枚枚查看铜板,那顶竖着长长羽饰帽子戴在头上,晃晃悠悠,哼,看上去不知道谁才显得更加滑稽了。
“仙人果然料事如神。”我收好钱最后说,“这么洞见万里真叫我害怕。”
“屁话喷完没?我可不乐意等你一整天。”这土蕃武士真是个一点也不爱逗乐子的人。
我伸手从兵兰上,摘下一具的百步王,就是被称之为破甲锥的那一种。我去找阿摩夫人时没带这具百步王。挎上了一柄修长的小逡巡,系在我的錾金鞢韄带上。又把上了髹漆的箭菔背在背上,再把下面的环带的勒上扣好,然后再蹬上长靿吉莫靴。
我的这些举动,在土蕃武士眼里似乎微不足道,就像我在吐口水那样平常。
“我赶了车来。”他说,“大驼车。”
“我讨厌骆驼,它们老喷囗水。”我说,“我有自己的马,好马。”
“你不坐我的车,还钱。”土蕃武士威胁地说。
“放屁辣骚的,我坐,我坐还不成。”我说。
我关好房门,两个人沿着门廊来出侧门。土蕃武士散发出的那股气势,把本坊的坊正都吓到了,还以为土蕃人又爬下山来,攻入洛阳城了。
注:
扬更 黑骨头扬更(吐蕃语;奴隶的奴隶)
郭吉东岱(武士千户)的祖本(组长)
俄本(副组长)
郭吉(武士)
“孙茹”杰琛(小邦王子)
决云儿(猎鹰)
昂巴大巫师(藏区墨脱门巴族黑巫师)
日尓科居本(血亲部落的头领)
月劫的吉合本(藏地牧区每月出去有组织大规模抢劫的头领)
百步王(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