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沿着那弯弯的车道往外走，让自己的羞耻之心隐藏在那高高的修剪过的灌木篱芭的阴影下。
我走到了乌头大门口，此时，是另一个人在把门。那是一个穿折领长袍的身材魁伟的汉子，让人一看就晓得是个好汉，他点了点头放我出去。
后面传来一阵响鞭的劈叭声。任小娘子的小驴车从我后面跟了上来。我走了过去，看到她在车里面，一副冷淡与嘲讽的表情。
她跳下车站在那里，手里挽着缰绳，那纤细的小手上勒着通红。她朝我笑了笑，说：“我在这儿等着你。我晓得这不关我什么事，可你觉得她挺合你口味不是？”3。49 MB
迎着越过春光而来的晚风，在绿阴下轻抚着秀发，她的剪影如此闪亮耀眼。
“我敢说，她的裙腰得缝上好几针了，哦！她的胸前诃子应该也拉断掉，不好再穿了。”
“呸，也不怕长鸡眼？”她的脸难堪地泛起了红晕，“我有时真恨你们这些男人们，老的，年轻的，打马球的，踏歌的，精明的商主，漂亮的面首的，还有你们这些与坏蛋差不多的——咒禁生。”
我朝她伤心地笑了笑：“我晓得我有些场面说话太过刻毒，好些人都说想割了我的舌头。但万万没料到，我在你心里仅与封五郎那个面首等同 ”
“你怎么晓得他是吃软饭的面首？”
“你还说了什么人？”
“别这么扭扭捏捏，就是封五郎呗。”
“嘿，这就对了。”
“你就喜欢她那类风骚入骨的浪荡女人，不是？”任梓往我身上凑了过来。在她的眼上蒙上了一层黑的发蓝阴影，她撅着那略微显得有点丰满的嘴唇。然后，又把那嘴唇抿回去顶着牙齿。她紧张的从喉咙中发出了尖尖的声音。
“好个善忘的女娃儿，是你逼我送上门对阿摩夫人投怀送抱的，忘了？！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你指使的！你倒推得一于二净了？”
“这不是为你找门路嘛？”
“我猜是为你找门路！是不，主人头？”
那弯曲的街道在阳光下静静地打着磕睡。一辆漆得很漂亮的牛车，在那条十字街对面的一幢宅子前面无声无息地停了下来，然后往旁停了一下，又赶上了那条通往边门的土道走了。只有叶儿在打着旋无声的飘落下来。
“你想让我少管闲事，对吧？打心眼里不想我在你前面晃来晃去，打搅你与阿摩夫人的好事？！就是你与阿摩夫人相会，也是我帮你办成的呢。”
“免了，难怪诸孤生也不想让我在他们前面晃来晃去。我如今是身有体会了！你逼一个正正经经的体面咒禁生，做了这般丧尽天良的祸事，你逼他把一个体面好娘子的裙角掀起来了。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嘿！别呸我——干这事你已经晚了一步，我已经看不起自已了，简直是疼心疾首。”
“不和你瞎闹了，阿摩夫人说了什么？”
“我帮不上阿摩夫人什么忙。她告诉我们有一辆驴车从小市坊门出来的茶汤铺就开始在后面跟着他们，可这有什么屁用呢？那地方是殖货里的一个破烂酒肆，而这是一伙有脑子的好汉， 直娘贼阿！那里面甚至有人能认出绿玉髓玉是什么鬼东西来。”
“也许是内贼泄出的消息。”
“也是。”我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抽出军持喝了口水，“不管怎么说，这里面没我什么事了。”
“就连那个怪里怪气的仙人你也不能做点什么不是？
我摆出一副茫然的样子瞧着她：“什么仙人？”
“天哪！”她轻声说，“我还真把你当成个聪明人呢。”
“嘘！这事不能让人晓得。”我说，“你得防着点儿。这个慕容使君为人古怪却是有有势的人家，而在这个世道里有钱能使鬼推磨。顺情说好话，干直惹人嫌，路见不平，也有向灯向火。看看诸孤生吧，你从他们那儿什么都得不到，除了闭紧小嘴之外，就是叫你不要管闲事，我觉得这实在是不对劲。你到底图什么”
任梓说着把手搭在我的肩上，“过些时日，我会告诉你图什么的。”
“现在就说来听听？”
“那可不行，你要体谅我。”
“不行，主人头---”
“过些时日，过些时日嘛”任梓忽然撒起娇来，晃着我的双肩，我眼明手快，两手一捞就让她扑到我怀里来了，我贼眼溜溜地四下看看，还好无人，不过---这好像是靠近渠边坊墙的小十字街吧，随时都会有人过来的。
真是美人滋味最难消受，不过，还好我人乱心不乱，这丫头鬼心眼太多，一不小心可就着了她的道儿，我还是步步扎营，小心行事的好。
“你不肯说是什么事，我可下嘴了？”我凑了上去。
“不行，你刚摸过那个脏女人，别碰我，我可生气了。”任梓虽然一副轻嗔薄怒的样子，却目光迷离地望着我，小嘴儿翘得老高。但最后还是一把推开了我，道：“放手，不许抱着我。”
这姑女儿，是你自己哄到我投入阿摩夫人怀里的吧，此时却又倒打一耙。
任梓脸上一冷，道：“我是不是救过你？”我摸了了摸没长几根毛的下巴，点了点头。
任梓继续道：“既然是我辛辛苦苦救过你，我是你的恩人，那我会害你么？”
“应该不会。”
不想这句话又惹任梓不高兴，道：“什么叫应该不会，不会就是不会，我任三娘对你的好你又不是不知道，想不到你这么没良心。”
这----这小嘴太能言善道了。
“有些事情，到时我自然会告诉你的，时机不对的时候，你问了也白问。再说，我要你答应我的事也不是什么难事，放心吧，一不违背大唐例律，二不要你作奸犯科，三又不让你亡命逞凶。”她--这都有哪儿学来的？不愧是堂堂主人头？
她既都这么说了，我也只好点头，道：“要是能香一个，我就听你的总成了吧？”
“香一个什么？”任梓心惊胆颤地道。
“香一个嘴儿！”这时正是乘虚而入的好时机，我不由分说抱住她，任梓抖动长睫毛着把眼睛闭上，转过脸颊迎接着我的吻。
我轻柔地转过她的脸，要亲着她的双唇，任梓却尖叫一声用力推开我的脸，道：“你好坏，就让你亲脸一下而已，干嘛要亲嘴儿？”又是一个嗔怒，我脑子一热，伸手再次把任梓搂在怀中，任梓似乎有些动情，仰起脸来看着我，道：“你会喜欢我一辈子么？”
这一句让我手一颤，任梓惊呼一声身子一滑，差点仰面倒下，我眼疾手快，赶紧上前将任梓抱住。
任梓看了看我，道：“干嘛摔我？”她伸手来勾住我的脖子，笑道：“要抱，你就抱我一辈子嘛？”我把她搂在怀里，有一种温柔的感觉，不禁想起一种遥远的回忆。
任梓仰脸看着我，嘻嘻地笑着，道：“你是不是看我比阿摩娘子漂亮，才来找我。”我点了点头，心想这不是废话么，难道我该说出门被你截道的。
“你们郎君们就没有一句实话。”任梓忽然叹了口气，一丝忧郁的表情浮在脸上。
“怎么了？”
“没什么。你---想不想再亲亲我？”虽是早已亲过了，任梓说这句话时仍是脸上一红，说完后赶紧把头埋在我的胸膛里，手勾得更紧了。
我要你！
我把任梓猛地抱紧，任梓顺势依在我的怀中，我伸手轻轻捧起她的脸，她目光迷离，朱唇轻启，实在是乖得让人受不了，我拥住她时，情不自禁地低头吻了下去。
“咳，咳！”
我与任梓正要忘情地沉浸在拥吻之中时，有人故意地干咳了几声，任梓惊叫一声，立即推开我的嘴，我转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街上站了两三个正直的坊众，正等着看我们做出何等伤风败俗的丑事。
看架势应该有人跑去叫坊中武候了！
任梓一脸通红，立即抽身整理衣裙。
“阿梓，别走。我只喜欢你！”
“你脸上阿摩夫人的唇红还没被擦干净了。”任梓羞红了脸，啪地，立马给了我一巴掌，用力推开了我。
“这里头是有苦处的！什么日子再见你！”
“苦你个头！我刚才是提过那个仙人了。你要留心吧，不见啦，让你乱掀别人娘子的裙角——呸，不要脸。”她把鞭儿扬起，驴车一溜烟儿跑开了。
我幸福地摸着脸看着她渐渐远去。
当她消失在我视野之外以后，我又瞧着那条十字街的对面。围观的人群也失望地散开了。
只有，从那辆牛车上下来的男人，从那幢宅子侧门走了出来，他身上穿的那件折领袍的翻领是那样的整洁，挺括，闪着亮光，让人一看就觉得干净。他手里面提着食盒，上了那辆侧面是木板的牛车，牛车走了。
我猜他是刚刚给人送了一顿好宴。
我上了自己的马。让马小跑之前，我看了看天色。已经快酉时，日入时分了。
那剑南烧春，像所有好酒一样，伴随着我一路回到了里坊。我看见车马就追上去，大揺大摆地闯过十街囗去。
“这是个不错的小娘子。”我在马上大声地自言自语，“对于那些喜欢好女娃的郎君来说是真不错。”
没人搭理我。
“可我也喜欢风骚点的调调。”我说。
还是没人搭理我。
我说：“亥时在溅玉楼。”
“呸。”有人说了一声。
那听上去像是我自己的声音。
当我再次回到居处的时候，已经差一刻黄昏了。那幢大宅十分安静，我把灯盏点燃，坐下来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