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力把痨病鬼推开,大口喘了一口气。但是我身上摔散架了一样,半天缓不过劲来。那个痨病鬼立即又扑上来,再度紧勒住我的脖子,拇指按住了我的气管,勒得比刚才还要紧。
我想把痨病鬼的手架开,但是他的手臂像捕兽的铁夹子一般,紧紧锁着他。我抓住痨病鬼的手臂使劲往外推,但就是无法推开半寸。我感到自己的脑子正轰隆作响,眼前逐渐模糊。
“看看你做的好事!你这憋橛头儿!你看!我出血了!”痨病鬼怒骂着。但是在我听来,这声音却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他靠过来了,脸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可怕。他巨大的狗一样前凸的颌上,那干硬的嘴唇正在发颤,流涎,面部在受感情折磨的情况下几乎蠕动了。他离我很近,几乎可以闻到鼻息。长长的颚张开了。那张野蛮的动物脸——张开下颌大笑——腥红的叉状舌头,像一条受伤的蛇一样在他的喉咙深洞里摆动!
“你自找的!这身壳坏了,我要换了这身躯”他的喉咙又突然开始痉挛抽搐;我看着他抓住自己的喉咙,像哽噎了一样发出“汩汩”声,打了个趔趄。镇定以后,他说:“啊!半傻子!这是你自找的,你已经招来这东西了。播种子的时侯到了。看!看!”
他张开巨颚,嘴里现出一个大洞,什么东西伸出灵活的肥胖触须,跟踪生命的气息;不像人肉的红色蠕虫从他因岁月久远而起皱的脸、空洞的脸腔与干枯的四肢里向外伸展,像某种令人讨厌的软体动物的虹管一样探出,顺着我的呼息,最后会钻入我的喉咙……
那个眼柄又凑近了过来,似乎在专注地倾听着我血脉的轻微搏动。眼睛慢慢消失了,皮肤下的鳞状的红色静脉发颤,变得更红了。在原来有眼睛的地方出现了爬行动物似的嘴与颌,所以它的触须看上去很像光滑而斑驳的盲蛇。颌裂开了,在许多排针一样尖利的毒牙中,一根叉状舌头在摆动。唾液从扩大了的颌中流出,滴到车盖的木板上滋滋作响。这个可怕的东西把头缩了回去,形成一个致命的“乙”状,像准备发起攻击的金环蛇一样,那条触须轻刷过我的面颊,停在空中,似乎在考虑。使我的呼喊都凝固在了嘴里,使我不能动弹。
我喘着气,缩成一团。我看到了那东西颌中吐出的虫卵:像珍珠一样闪亮的半透明、银灰色的一小滴东西,在……在它成熟前的最后几次心跳内颤抖!
“完求!”我嘶哑地拒绝面对类似的恐怖情景,但我无法拒绝。看着他的眼睛,这个妖人的眼睛色如黄金,非常之巨大,而且不断变大。
“啊,我的心肝,”那些眼睛似乎在说,“来,跟爷香一个。”
然后——
珍珠般的小滴变红了;
“他想杀我的魂!”我想着,而此时心里竟出现一个回答的声音:“不错,你快去死吧!猴儿尿货 !”……那是真正漆雕擎天的声音。
那条触须漫无目的地在我脸上来回滑行,"嘶嘶"地找我的嘴,犹如一条盲眼的巨大蜓蚓。接着卷过我的鼻头。我可以感觉到它的温度、跳动与光滑质感。
连条破虫都敢惹老子!?
我的火气上来了。我伸手在砂土与木屑中乱摸着,摸到一个用麻袋装着的硬物。我早已忘记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抓起来就往痨病鬼的下巴砸去。这个东西砸中痨病鬼的下巴,发出厚重的声响。痨病鬼大叫一声,松开我的脖子,向后倒下去。
那条怪物的嘴向着我张开大叫,就象一个孩子开始歇斯底里地发脾气,心智状态立刻倒退回两岁左右的婴儿,泪眼汪汪吵着要那该死的妈,声音嘶哑而固执,触须翻腾扭动,有如一条恶狠狠的马鞭,来回扫过我眼前的空气,但后来似乎放弃了。
下一个呼息之前,它便已完全缩回痨病鬼的喉咙里,蛇颌、毒牙与舌头都融回痨病鬼的体内;一点不剩……
我把头狂乱地向后退开。两颗眼珠在眼窝里疯狂乱滚。从我张开的嘴里,发出一声几近尖叫的呻吟。
我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就在这个时候,我听到一阵卡嗒卡嗒的声音,像是汤水烧开时壶盖在火炉上一开一合的声音。
“是我在咬牙的不是?”我心想:“我的天!不是我牙咬出来的吧?”
我又深呼吸一次。飘扬的土砂钻进我的气管,使我开始咳嗽起来。不过,就算咳嗽也比没办法呼吸好。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发现自己捉的是那个装有伐折罗的麻袋。经过撞击,麻袋外明显浮出伐折罗的形状。
此时,我突然觉得伐折罗动了起来。我吓了一跳,惊叫着把麻袋甩开,仿佛自己刚才捡到的是一副想开口说话的死人颚骨。
麻袋击中正想从地上爬起来的痨病鬼背部,滚落在车顶盖上。我听见麻线绷断的声音,而后……便传来一声声清晰的卡哩卡嗒声,伐折罗自己开始一张一合起来。
“它即是所有机括都松脱了,”我想起另一个漆雕擎天曾说的话:“随便一修都可以用上了。”我心想:“也许是刚才撞击时恰巧撞机括上了,”我心想:“如果他没死,还有机会路过这儿的话,我一定会告诉他:想要修好这个坏掉的伐折罗,得先把整辆奚车翻过来,然后再揪起来揍个想掐死你的憋橛头儿 。就是这么简单,连一个小娃儿都做得到。”
伐折罗在麻袋内一开一合。麻袋受到牵引也变得一胀一缩,像一盘刚被切下而拒绝死去的蛇。痨病鬼没有注意到这个麻袋,四肢着地在地上爬着,一边向车外爬去,一边甩着头,似乎一时之间还清醒不过来。鲜血不断地从他满是血污的头发间喷出。
我开始前后扭动,希望能先坐起来,但却徒劳无功。因为晃动,我脸上伤口又开始大量出血,我感觉到脸颊伤口的残肉像扯掉的虫翅膀似地,随着晃动而摆荡。他惊慌地扭头往后,想看看那个痨病鬼现在的动静。
情况变得有些不妙。那个痨病鬼看见那把刀掉在一扇砸碎的门板上,便爬过去把刀捡起,拨开垂在脸上的头发,转头瞪着我。他露出一个纯真而开心的笑容,使我顿时觉得尿泡一紧,开始颤抖起来,仿佛有人把冰块丢进我裤裆里一样。
“啊哈,刀在这里!”这个微笑像在说话:“刚才我还真有点紧张,真的怕死了。但是现在没事了吧?事情是出了一点小状况没错,不过现在我们可以好好照剧本来演了。”
“你动得了不是?兔儿爷?”痨病鬼在风中尖声问道:“王八翻盖,掀不动了吧?你不是说还好你能先跳车不是?如今到底跳不跳啊?”
痨病鬼挣扎着站起来,几乎快成功了,但是旋即膝盖一软,又扑倒在地上。他的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然后再把脸上血淋淋的头发拨开,左手拿着刀子慢慢爬向我。他手臂上的刺青随着犍子肉的运动而上下波动着,使我不由得想到阿摩胸前大大的印花,也是随着她的胸部上下左右跳动。
痨病鬼慢慢爬向我。我连忙用双手抓着车盖的纹饰,十指都抠了进去,拼命扯动身体。然而,屁股仍是纹风未动,双腿像被钉死了一样,亳无知觉。我惊慌地扭过头,看着痨病鬼。
疯人爬了过来,在离五步远的地方突然停了下来,眼睛睁得大大的,脸上再次出现惊讶的表情。他动也不动地盯着前方,看着地上的一个东西。我这时才想到,他一定看到了那个仍在挣动的伐折罗。
我低头一看,正好瞥见伐折罗张着那张可笑的橘红色大嘴,从裂开的麻袋里探出了身来。满是尖牙的大嘴一张一闭地快速上下开合,发出一阵像用骰蛊的摇骰声音。那张大嘴,充满弹性地在车盖上张合,让我联想起拓枝舞的节奏。
别看它只是由黑曜石、钢铁、黑木,以及银所组成的复合材质,塑造出了机关狗厚重的身躯,但他们动作起来却有着令人惊讶的优雅与柔韧性。富有弹性的甲板以纤维束连接起来,构成了机关傀儡的身体,再顶上颗不怎么有特色的头部。
“哼!我还以为是什么宝贝!”痨病鬼说,半嘲笑着:“原来你刚才就是为了这破烂跟我过不去?猴儿尿货,我要剁了你!卖屁股的兔儿爷相公,我要为这世道除掉一个傻子!”
一个直娘贼的痨病鬼,也好意思拿我长的俊说事了。不过我竟然没有非常愤恨。只是觉得很累。
“呃!!这不又得让你费事了,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