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到疑似驼夫的吆喝声,驾车的骆驼立刻就自动地站起来,木制的车架与披在骆驼颈上的叉形轭摩擦发出的吱吱嘎嘎的声音连成了一片。所有的轮子都滚动起来。驼车开始缓慢移动,铺了木板的土道在负载骆驼的踩踏下呻吟起来。此起彼伏的驼铃声交奏着连缀成了一片强大的“嗡咚,嗡咚”的响声,把所有的声音都淹没了。这驼铃是由纯粹的黄铜铸成,直径五寸,长一尺半。这驼铃奏出来的音响沉稳而又浑厚,实际上它更像是一座小型的铜钟而不像是铃铛。4。00 MB
痨病鬼突然探出头,越过了前边叫式的扶手横木向我挥了一刀,我感到右手一阵割痛。猛地执辔,卡在骆驼颈上的叉形轭跟着转向。慌乱间奚车一个急转,车子偏向一侧,压过路上几个小砂堆,横在舆下的车轴,发出惨叫一般的悲鸣划破冰冷黑夜,整辆车猛烈地震动着。痨病鬼被抛回了舆厢,撞得厢板一阵乱响。
“靠边!把车子靠边。卖屁股的兔儿爷,你想下车走路,还是想被我咬断喉咙、再老二塞进你的喉咙,我要把你剁碎了扔在路旁的水沟?告诉你,我要……。”不断摇晃的舆厢里回荡着痨病鬼的吼声,那狂乱的话语轻易压过了奔驼不断提高的吼声。
我瞥见自己的右手被割出一道斜长血痕,伤口一直从手腕延伸到拇指根部。真该死,窗上我忘了喷咒药酒了。这让我更加火大了……火气充塞胸中,把厌倦的感觉全驱赶光了。我试图保持平常心,努力回想各坊小妖精们的笑脸来消退怒气,不让怒气爆发而冲动做出傻事。但是,想象终归徒劳无功。我脑海里确实浮现出一个人的脸,但不是别人,而是另一个漆雕擎天,那个红着眼眶对我咆哮的人,那个对我骂脏话、还用我的漆鞘甩我耳光的人。
我用马鞭把他抽回了车厢里,猛地掉转过横衡,让卡在驼颈上的叉形轭跟着向右手转动。车轮上增强轮子的承重能力的辅,就是车轮外边另加上夹毂的两根直木,在驶过沙石路面的时候,象要挣脱出来一般发出刺耳的吱嘎尖叫。
痨病鬼咒骂着摔倒在车舆里,我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看清他摔得多惨。骆驼拖的车摇摇晃晃地转过大道尽头的路口行驶而去。车轮溅起大量的泥石。
痨病鬼先是惊讶,迷惑,而后转为愤怒。“你真想把我抓去给咒禁博士?我叫你停车!你想死不是?”
“我死过了,”我说着仍执辔策仗,车子一连超过好几个沙丘,整辆车颠簸得像只得了颠病的狂狗。
“你想尝尝那滋味不是?猴儿尿货?尝尝折断脖子的滋味如何?只要车子一翻就行了。我在车头跳下去最多断腿,正好认识好几个按摩生会接骨。”
“你不敢让我们翻车。”这个痨病鬼说。但是我觉得他只是在安抚自己。
“怎么就不敢了?”我索性转身面对这痨病鬼,不看前方了。“我都已是身如五鼓衔山月,命似三更油尽灯,还怕什么。是你要跟我玩的,人皮包狗骨的玩意。你能把我怎样?”
“你……”痨病鬼探出头想要说话,但是突然瞪大了眼睛,大声惊叫道:“前头……哎你佬佬,看前头!”我转回头,一眼就看见前方一辆的快牛直向我冲来。这是一辆满载了木炭的辎车。辎车上破囗大骂的吼声响起,拉车的牛愤怒地狂吼着:哞!哞!哞!
当我在应付这个杂碎时,骆骆驼是处于狂野奔放的自由状态;我惊觉车子现在正在路正中央玩飘移,便急忙拉缰,掉转过横衡,让叉形轭往右猛移。尽管我明白这样做是糟了,明白就算这样也来不及。幸好那辆辎车的驾驶也向左闪避,就像我刚刚做出的闪避那那样。两辆车以间不容发的距离擦过,侧壁栏杆辟里啪拉的磨擦碰撞,纷纷折断。
痨病鬼疯子一样转动着眼珠在对着我喊些什么?但那些声音全都被木轮摩擦地面时发出的嘎吱声盖过,我一句也听不见。我感觉到奚车的木轮又陷进砂地。我知道,以现在的速度,这次我无法把车子拉回土路了。车体才刚交会过去,我便已无法控制叉形轭,整辆车直往右冲。在这个时候,我瞥见那个痨病鬼又探出头来。正拿着刀向我靠近。
你想干什么,你戳几蛋的吃撑了不是?
我想对这个痨病鬼大叫,但是就算我有那功夫,这也是个无聊问题。当然,这个直娘贼一定是忘了带脑子出门了,从他闪烁不定的大眼珠就能看出来了。我没注意让他钻上车,一定是昏了头;但是现在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我现在必须拉好奔驼,没有功夫多想,只要耽误一个呼息,明早我就极有可能变成路旁的死尸,被人发现喉咙被切开,眼珠被虫刨出眼眶。这是非常有可能发生的事,绝无夸大之言。
这次痨病鬼试图凑的更近点,再拿着刀往我的脖子刺来,我可以清楚地看见,他的头在车窗框上撞来撞去,撞出的不少伤痕与淤青留在他的脸上,我猛然掉转过横衡,让卡在牛颈上的叉形轭跟着向左猛转了一圈,这让摇摇晃晃地钻出来的痨病鬼差点儿甩了出去。这一下更让他失去了准头。我放开缰绳,闪过刀子;可没想到还是挂彩了。我的右脸被划了一刀,伤口从下巴直到太阳穴,鲜血沿着脖子往下流。我挥出右拳,使那杂碎的头象鼓槌一样猛敲窗沿,当我想扣住痨病鬼的手时,但车子突然倾斜,木轮深深陷入泥砂中,此时,车子的左前轮撞上一块大石头,4。00 MB
奔驼象疯了一样吼叫,发狂的撞上了什么。
“轰!”我都感觉自己就像是被铁墙迎面压扁了似的。我听到了车子下方传来的急促车轮扭断的嘠吱声。随之而来的是“咚隆”一声巨响与强烈的冲击,整辆奚车开始剧烈摇晃。
这是什么鬼啊?迟来的声音——比金属断裂还要尖锐上万倍的恐怖音波毫无征兆地向我袭来。
我“啊”了一声,的双臂僵直,脸如死灰。随着冲击,车厢头下脚上的被掀起来,在满天泥石中翻过路边的路傍堠子,砸向地上的致命又结实土面。
里隔柱就是记里程的土淮,这玩意是四角形上狭下阔的土堆,高四五尺每五里立一个,十里并立二个。又叫堠子。
那傻瓜发出了像是喉咙被堵住时才可能有的声音。虽然整个过程只有一瞬间,但对我来说却像永恒那么长。然后,车厢在空中翻了过来,落下时以车顶着地,继续以奔马似的速度滑行。
我被抛了起来,撞上那个杂碎,我垫着那小子的一身彯撞破舆壁的厚木板,撞入车厢内,感觉似乎象鸟一样学会了滑翔。
那个痨病鬼被翻滚着抛起来,整个人向前冲,手里仍牢牢握着刀子。
他的脑袋撞上车顶,但仍然乱挥着刀子。我很惊讶他在这时还想拿刀刺我,简直就像一只被激得竖毛的小猫咪。没错,他就是一只忘恩负义野猫,只不过,没有人捉他去弄的龙虎斗那道名菜。
而后,车子冲上一块硬地,车顶环绕的瑞兽,被碎石撞掉了,而那个痨病鬼的脑袋又撞上车顶,撞得比刚才更用力。他手中的刀子被晃落了,车厢那左右錾刻北司内诸司使的纹章图案的门也震开,镂刻在车壁上所花枝叶金饰,车身四周及车轮均镶嵌有绿松石60颗四散飞落。
在混乱中,我听见有着优美的曲形的起脊,还嵌有名贵的冠玉车顶刮在硬石上,发出长长的尖鸣声,心想自己好像坐在酒坛里,正等着有人拍开泥封。
“啪嘠”地,辂自车衡上生生地断开。随着格勒勒一阵连响,足有人腿般粗的车轴,扭曲折断,整辆车厢完全解体,摧枯拉朽地在我眼前朔塌下来。我的眼中转瞬闪过被撞坏的车厢、满是碎片的车轮、瞬间碎裂成千万个小碎片,内迸射四溅。
我连忙把眼睛闭上,举手护住脸部。
车顶翻过来后,继续以四十五度角向前滑行,以我头上的车顶与地面接触。
在撞击下,紧接着,辕,轴,衡。衡,轭一一摧折,,砂石与尘土不断从四下灌过来。车顶滑行了一会儿,又撞上一块石头,残余的残破车厢往痨病鬼那边倾斜,弹跳了几圈,翻正回来……随后便停了下来。
一切停下来后,我一动也不动,眼睛大睁,双手握着土石,足足愣了五六次心跳之久,像刚打过河中大战的高大帅一样。
我浑身都是尘土与木头碎屑,碎石与砂土从破碎的车体四处不断灌进来。
一片连环撞击的声音很快消失,等我起来回头看时,发现辎车架子歪斜着在我面前撞在一齐。血肉糊糊的挽驼在悲惨的哀鸣,与车厢与挽具已全都已经被撞坏。满地碎裂的木轮,在一片狼藉中倒伏着我血淋淋的身影,与坏掉的车辆一样一动不动。
突然,我感觉一个东西迎面而来。那玩意脏兮兮的,上头满是污泥、血痕……是那痨病鬼的一记头桘,不偏不倚正撞在我的鼻头。我立刻感到一阵剧痛,仿佛有人在我脑子里倒进一坛烈酒。一时之间,我眼冒金星,什么都看不见。昏乱中,我感到喉头一紧,痨病鬼已扑上来用双手勒住我的脖子,让我无法呼吸。
我恢复视线,看见那个痨病鬼正压在我身上,脸颊、前额、鼻子上千疮百孔,满是鲜血,像战场上被一队解射手集中射击过的伤兵。他污浊通红的眼珠直瞪着我,愤怒地快喷出火来。
“看看你做的好事!信球架子!”痨病鬼吼道:“看看你把我害成什么样!”
注:辂(绑在车衡上以备人牵挽用的横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