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弟弟李延生的话后没多少时间，李延庚也有点想通了，因此也就没有继续勉强自己死硬到底。

就在劳碌了一天的李氏兄弟双双入睡之时，占据了抚顺守备府的努尔哈赤倒是陷入了沉思。

就在努尔哈赤正欲休息之时，突然他的第八子也就是四贝勒皇太极又有要事禀报。

望着灯下端坐的努尔哈赤，皇太极恭恭敬敬地问道：“汗阿玛，咱们大金打下来了抚顺城，到底该怎么治理？”

听了皇太极的话之后，努尔哈赤双眉一挑，厉声说道：“治理什么？明天大宴之后就把那些尼堪们带回赫图阿拉！”

听了努尔哈赤的话，皇太极有些不太认同：“可是……如果不占据抚顺，咱们大金就会被反应过来的明军直捣黄龙，赶出赫图阿拉。”

看到儿子的固执，努尔哈赤接着教训道：“你也是娇生惯养长大得，自然不懂得我当初创业的艰难困苦，辽东自古以来地广人稀，况且咱们建州部人口太稀薄，如果分城驻守就会被明朝以多打少，各个击破。因此不如报团在赫图阿拉守株待兔，让这些明人自投罗网。”

听了努尔哈赤高屋建瓴的一番话话，皇太极忍不住肃然起敬，自己还是太骄傲了，才刚刚统一女真就开始做起来入紫禁城当太子或者皇帝的白日梦。

接着皇太极继续说道：“启禀汗阿玛，李延庚李延生兄弟两个人同意归降我大金了。”

凝望着皇太极在灯光下熠熠生辉的浅褐色的瞳仁，努尔哈赤突然想到了他的母亲叶赫那拉?孟古哲哲，一想到叶赫那拉?孟古哲哲他就想起了那个魂牵梦绕的叶赫老女——叶赫那拉?布喜娅玛拉。那个刚刚出生就被萨满预言了“可兴天下，可亡天下”的绝世美人，似乎拥有了她就能成功成为九州万国的皇帝。

只是努尔哈赤听说布喜娅拉玛似乎已经潜伏于明朝内部，因为最后满清得了天下，觉得布喜娅玛拉最后去了明朝这一点实在太丢脸，因此历代满清皇帝特意授意后世无良文人大量删改历史，因此这一点后世之人对这一点却并不了解。

想到皇太极似乎和布喜娅玛拉有一些血缘关系，因此努尔哈赤对于皇太极的语气突然柔和了很多：“只是，你如何评价李延庚李延生他们兄弟俩？”

感觉到努尔哈赤语气里的缓和，皇太极自然端坐于前侃侃而谈道：“李延庚感觉比较死硬，急躁易怒，有匹夫之勇。但是李延生反而柔弱灵活，通达智慧，宛如一块璞玉那么美好。因此我相信，只要仔细仔细雕琢，将会是我大金建国立朝的瑚琏国器。”

听了皇太极的话，努尔哈赤突然冷笑道：“你错了，李延庚那厮虽然有匹夫之勇，但是就算背叛大金，造成的损失也是有限。但是李延生表面沉静，实际上城府极深，手腕极强，如果他一旦背叛，那么我大金基业早晚会亡在他手里。”

听努尔哈赤如此说，皇太极有些毛骨悚然的感觉，仗着父子独处，他小心翼翼地问道：“难道汗阿玛对这两人有不同的看法？”

面对这个胸怀大志的儿子，努尔哈赤第一次耐心解释道：“李延庚是赤诚之人，只要咱们以诚相待，他早晚会心悦诚服地归顺大金，并且此生无悔。但是李延生其人本质极其自私自利，只要大金不能给他足够的好处，他就果断出卖大金。”

“可是……”

事到如今，皇太极还是不能同意父汗的观点。因为在治国理政的观点上，他坚持满汉一家，也要信任汉人，而父汗坚持首崇女真，对汉人极为防备警惕。

望着年轻而且雄心勃勃的儿子，努尔哈赤老怀大慰，之后接着说道：“汗阿玛不如你雄才大略，胸怀宽广，但是汗阿玛为人处世的经验远比你丰富。我总是感觉李延生此人从来就不可靠。”

一看那个孩子，努尔哈赤就有一种目睹辽东总兵李成梁的隐约威势和当初那个忍辱负重，谨小慎微的自己的感觉。面对那个完美年幼版本的自己，努尔哈赤不禁有一种厉鬼索命的惊悚感。

次日，努尔哈赤突然下令杀掉抚顺城的老弱以及富户，抢夺了他们的财富布匹粮食，并且一把火烧了这抚顺城。

那一日，烈火焚天，宛如地狱。而大明的抚顺城却也变成了率兽食人的修罗战场。其中夹杂着八旗士卒奸淫掳掠抚顺妇女的惨剧，而他们身后的努尔哈赤静静地凝望着如今手下们疯狂的发泄。隐隐约约间，李延生仿佛来到了二百年之后的江宁，也就是长毛们所说的天京。

李永芳就知道努尔哈赤要把这些人迁往赫图阿拉。虽然投降了努尔哈赤，但是他也不愿意离开这还算繁华的抚顺城，跑到深山老林一般的赫图阿拉受苦。本来打算劝阻努尔哈赤，但是看到努尔哈赤冷冽的眼神和抚顺城外一堆面目狰狞的京观尸塔后他就再也不敢说什么了。

不仅如此努尔哈赤还指挥李永芳，将城中那些还算强壮的百姓连同那些一向高高在上的秀才生员编为千户，方便把他们迁到赫图阿拉，并按照明朝官制设置大小官属。一开始李永芳自然是不愿意的，但是看到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秀才老爷们如今可倒了大霉，李永芳就干劲十足。

对于一个武官，李永芳天生对于那些之乎者也的文人墨客很是看不惯。如今有了折辱他们的机会，李永芳可不得狠狠地折腾这些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酸秀才？文人体弱，再加上李永芳有意折腾，因此抚顺沦陷之后死难的秀才尤其多。

听说大家一块迁往赫图阿拉的时候，李延生突然大惊失色。他知道一路迁徙下来，对于他们一家来说还好，但是对于抚顺城的普通军民无疑却是一场灾难。

更可悲的是李延生今日早起后居然发现哥哥李延庚浑身发热，浑身无力，估计是得病了。大家忙忙碌碌的也没人顾及李延庚，无可奈何之下李延生只能亲自去请大夫抓药不提。也是巧了，李延生途中恰好路过这些被折磨地欲仙欲死的秀才们。

突然他听到有一人说道：“唉！想不到我范文程自负才能，居然出师未捷身先死。”

李延庚听到这一句自然想起了自己关于范文程的了解。传说范文程从小喜好好读书，于万历四十三年在沈阳县学考取了秀才，时年他才18岁。万历四十六年，也就是今年，大清太祖爱新觉罗?努尔哈赤攻下抚顺，范文程与兄长范文寀主动求见太祖努尔哈赤，因此成为大清的开国元勋之一。太宗时期，他深受倚赖，凡讨伐明朝的策略、策反明朝官员、进攻朝鲜、抚定蒙古、国家制度的建设等等，他都参与决策。

康熙五年，范文程去世，终年70岁。去世之后圣祖康熙亲撰祭文，赐葬于怀柔县之红螺山。不仅如此，圣祖爷特意亲笔书写“元辅高风”四个字，作为对他的最高评价。

只可惜，同为大清栋梁，想想前辈的光辉事迹，李延生只是感觉无比唏嘘。

传说中，范文程是见太祖皇帝有雄武之姿，特意提剑献策。但是看到这些秀才们狼狈的模样，估计传说对于这位前辈一开始在大清的生活多有粉饰。

如今看到了大清赫赫有名的范文程，李延生非但没有看到前辈的喜悦，反而想动手杀了他。

其他人还好说，对于范文程的言行举止，顶多一句佩服或者无奈。但是他李延生不一样，他李延生前世可是被誉为再造玄黄之人，代表大清可与世界一争短长的人。怎么可以将汉臣第一的位置拱手相让区区秀才范文程？

就算洪承畴也不行，毕竟洪承畴才区区三甲同进士，怎么能和他李延生这个翰林才子争地位？

毕竟李延生自己前世可是进士出身，并且还是身为储相的翰林，怎么可以屈居范文程一个秀才的麾下？况且历史上范文程能干的事情他都能干，范文程不能干的事情他也能干。但是皇太极看的紧，再加上自己要照顾李延庚，因此不好去下手。

虽然努尔哈赤欣赏李延庚的单纯和勇气，但是得知李永芳希望娶赫兰梅为妻的要求之后，他就当机立断地放弃了李延庚这个人。因为他知道李延庚除了有着一腔的热血之外，别无他物，因此得罪了也就得罪了。他身为辽东女真人的大汗是不害怕这种身具匹夫之勇的人。

不过临走之前，努尔哈赤宣布李永芳被任命为三等副将，并娶努尔哈赤第七子贝勒阿巴泰之女赫兰梅为妻。但是李永芳是有夫人的，面对如此尴尬的场面，李永芳悍然亲手当场杀妻，并且把发妻血淋淋的人头交给努尔哈赤和岳父阿巴泰。这一方面示好努尔哈赤，表达对于努尔哈赤的忠诚，另一方面是表达对于新欢赫兰梅的爱恋。

看着亲生母亲的人头被血淋淋地摆在盘子上供女真八旗贵人欣赏，李延庚心痛至极，几乎当场昏倒。

而努尔哈赤得意地望着望着李延庚嫡亲母亲的人头和几乎怒发冲冠的李延庚，忍不住露出一丝小人得志的微笑。

只是李延庚身边的李延生的表情却异常平静，一点也没有什么不应该有的举动。

肯定李延生如此，努尔哈赤忍不住叹息道：“李延生此人果然心性凉薄。”

看到努尔哈赤的表情，皇太极悄悄对努尔哈赤说李延庚和李延生其实不是同一个生母。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努尔哈赤脸上的表情要多精彩有多精彩。

只是李延生不仅仅是抚顺守备府的李延生，而是两百年之后一缕不甘的幽魂。对于一个游离于这个时代的孤魂野鬼，最好的处世态度就是凉薄如此。因为这样才不会被这个时代的人或事所伤！

生母惨死亲夫之手，父亲叛国另娶，再加上他的伤势因为得不到好好的救治越发严重，因此去赫图阿拉的路上，李延庚得病并且病得很严重。此时此刻，李永芳忙着讨好努尔哈赤，哪有空管儿子，因此一路上都是李延生照顾李延庚。因为李延庚昏迷不醒，再加上李永芳的面子，因此去赫图阿拉的路上李延生和李延庚特意乘坐马车。

望着马车上颠沛流离，生不如死的李延庚，李延生突然开始理解他之后决心反正归明的抉择。毕竟母亲被父亲杀死，父亲投降建奴，然后父亲为了荣华富贵娶了建奴贵女，这样惨烈的现实对于年轻的李延庚来说太过残忍。熟读历史的李延生本来想说，大清其实对他们李家也不错，因此不要跟那个注定沉沦的明朝混，免得最后下场惨淡。

其实明朝重文轻武，对于李家这种武将之家并不友好。后面李延庚官至吏部汉承政，换句话说就是明朝的吏部侍郎。大家都明白在明朝，他永远也混不到这样的高位。

但是看到李延庚如今心丧若死的样子，李延生终于明白了，有些东西超出荣华富贵，公侯万代的煊赫怎么可以偿还丧母之痛的苦楚。明朝对他再差，起码比那个蝇营狗苟杀妻求将的父亲好。也比那个让他失去母亲，失去良知，失去尊严的满清王朝好！

他不得不背叛大清，投靠前明。在这个残忍冷酷的世界上，他必须给自己一个活下去的理由，否则要不然他真的会活不下去。而反正归明，就是他在这后面惨烈的黑暗人生最后的一盏明灯。

等到李延庚稍微好一点之后，李延生才凑到李延庚身边幽幽地劝说道：“大兄，倒霉的不止你一个人，其实我也没有娘啊！但是我还是坚持好好活下去啊！”

死了亲娘又如何？该苟且偷生的还苟且偷生。君不见那孔有德一家人死在大清手里不还是我大清的忠臣，当然最后大清不认他这个忠臣是另一回事了。这个世界上，什么都是假的，唯有荣华富贵才是真的。

听了弟弟好死不如赖活的言论，李延更抓住他的肩膀，怒斥道：“你和我明明不一样，你母亲难产。也是情有可原，可是我呢？我娘是被我爹亲手杀了，我连报仇雪恨都不能，你说你让我怎么坚持好好活下去。”

望着极度愤怒的大哥，李延生接着安慰道：“对不起，大兄。是我错了。”

望着李延生漆黑双眸中惊慌失措的涟漪和清瘦的小脸，李延庚叹了口气之后叹息道：“你没错，或许只有我一个人才是错的。”

李延生好奇地问道：“什么意思？”

事到如今，李延庚才在他人面前表现出自己对于李永芳品质的不屑一顾，以及理想遭遇现实的绝望感。

“你以为我不知道父亲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其实父亲和那个努尔哈赤早就在买卖人参鹿茸东珠的生意里相互勾结，如今的投降也是顺理成章。并且父亲对于华夷之辨极其反感，对朝廷也不忠诚。只是我居然想不到居然他是这样一个无情无义，冷酷无耻的人。”

“现在父亲杀了母亲，他也想让我成为和他一模一样的人，可惜我偏偏做不到。呵呵呵呵，也是有意思。”

李延庚啊，你真傻！在这个黑暗世界上，因为你做不到冷血无情，所以最后你才不得好死。

望着愤怒的李延庚，对于整件事情极为超然的李延生默默地想道。

“除了你母亲，你还有我。没有大兄你，我是活不下去的，同样有你一半的血，你可以为了大娘死，为什么不能为了我这个弟弟活下去？”

望着李延生精致如画的面容之上的那双明眸，李延庚突然有了继续活下去的理由，除了母亲他还有这个高远淡漠的弟弟。他的聪慧和淡然，是自己永远也无可企及的。在这个艰难时刻，其实是他李延生一路扶持他走下去。

“其实事到如今，你也不是没有办法。”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李延生已经充满了对于李延庚的怜悯。

“什么办法？”

李延庚抓住了李延生白皙如玉的手腕，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毕竟，命运真的对他太残忍了，亲生父亲为了荣华富贵居然杀了亲生母亲，而他的余生还要在自己最为厌恶的蛮夷底下讨生活，这种人伦惨剧，家国巨变对一个热情纯真的青年人打击太大。

“潜伏待命，反正归明。”

事到如今，李延生不得不为他指出这条他宿命中坚持不懈的必死之路，不走这条路，他根本无法坚持活下来。走了这条路，虽然他注定一无所有，起码还有一个飘渺的希望。

只是历史上的李延庚可没有一个叫李延生的弟弟，那么孤身一人，囧囧孑立之下的他该有多么痛苦，多么孤独，多么压抑，多么愤懑？而历史上李延生拥抱明朝亦如飞蛾扑火一般决绝，只是那朵注定焚他残躯入地狱的熊熊烈火其实也是他黑暗人生中的最后一缕光。

虽然李延生前世身为满清忠臣，但是他对大清的忠心却是有条件的。比起大清的长治久安，他更在乎自己的荣华富贵。要想成为汉臣中的杠把子，前世的经历告诉自己，除了谋略智慧，马屁奉承之外，更重要的就是私下里串联出一群只忠于自己而对于大清不是那么忠诚的党羽私军。前世的同僚左宗棠比他有才华多了，但是官场手段不如自己，最后那个收复新疆战功赫赫的左季高还被自己勾结英国人给挤倒了。

况且来到这个时代，他其实也想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洗血前世耻辱。但是大清初期的体制，要想实现自己一直以来的那个梦想，好像依靠皇帝是不可能了，因此要想干成这件事情，就特别需要有自己的私军。

而建立私军的关键就是私下里拥有一群对大清心怀鬼胎，但是对他李延生李大人忠心耿耿的党羽，而李延庚就是其中代表人物。李延庚和大清有血海深仇，但是他是最宠爱自己的大哥，就凭这一点，李延庚就是方便自己排除异己的第一把好刀。

还有八旗可能比较好糊弄，面对八旗主子大不了李延生多磕头，多给钱，最次再送点美人儿就行了，但是像范文程，宁完我，洪承畴这种汉人文官似乎不太好糊弄，这种人其实最能坏事儿。

在李延生李大人心中，范文程，宁完我，洪承畴这种人比起袁崇焕，卢象升，孙承宗，史可法，郑成功，孙传庭这些敌国中人更要可恶。在李延生李大人看来范文程，宁完我，洪承畴这三位是专门和他竞争汉臣第一的有利竞争对手，因此李延庚对他们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对于李延生李大人而言，既然当了奴才就要力争上游。如果当奴才都混不到第一，那这一辈子也是白活了。

并且李延庚的为母报仇，私通明国的小辫子已经被他捏住了，就不愁他逃出自己如来佛一般的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