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愁银子吗？”也不知过了多久，朱由检才对李宥谦说道。

“我在家中还有点静儿给的金银，因此现在不愁花销。”李宥谦心中虽有千言万语，但是文人仅存的那点骄傲还是让他欲言又止。

“可是坐吃山空总不行，你自己的金银总有花净的一日，况且，她也没真给你多少钱。”事到如今朱由检不得不戳破李宥谦伪装的坚强。他知道这种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坚强是撑不了多长时间的。

“没关系，我省着点花，再加上我也写得一笔好字，平日里抄抄书信对联也可以勉强过日子。反正我都已经断子绝孙了，因此几乎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望着阳光下眉眼依旧有些清冷精致的朱由检，李宥谦淡淡地说道，语气里充满着死猪不怕开水烫的随意。

“你被范四公子割了阳物的事情几乎是全北京城都知道了，因此那些人不可能雇你这种人干活的，毕竟人那么多，也不值得为了你而招了晦气。”事到如今，朱由检也只能如此说道。

“因此走正道，你走不了。但是你一个读书人，走邪道你又不忍心，因此你还是想想自己的出路吧！”

虽然朱由检语气柔婉，但是他的话题却很沉重纠结。

“况且范四少爷为人阴狠毒辣，他是不会让你在外面真心混出名堂的。就算有人怜惜你的才华，他也不一定抵抗得了范四少爷的财势。比起有权有势的范家，那点对你的同情怜悯其实根本就不算什么。”事到如今朱由检也有点明白了人情世故，因此说起这些话的时候也是心有戚戚然。

“你就不怕吗？”

听了朱由检的话，李宥谦似乎打了一个哆嗦，在春日的阳光里却有点像是受了惊的蛇一般。他喝了几杯酒之后，才渐渐认识到现实的恐惧。只是李宥谦也是聪明人，他知道眼前的这个贵公子给他说这些东西也不是无的放矢，因此他才如此问道。

“我也怕，毕竟范家可不好惹，一不小心落了水可就不好了。不过我其实也是恨着范家这些人的，这一点你大可放心。”事到如今，朱由检还是有点苦涩的酸楚。

“您说我该怎么办？”

李宥谦突然抓着朱由检的手问道，朱由检感觉手腕有点被拉扯的疼痛感，那一刻他也知道现在的他对于李宥谦而言就是那根最后的稻草。如果他都放弃了李宥谦，那么李宥谦就真的没有活下去的希望了。

“你的身体既然已经被毁成这样了，不如将错就错……入宫当内侍算了。”到了最后，朱由检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其实当内侍也没有什么不好的，虽然你很有才华，但是你也只是一介寒儒，如果运气好的话到老了勉强中个举人，如果运气不好一辈子也就这样了。秀才虽然也能免除徭役，但是这点好处根本没办法养活自己，况且就是第一等的秀才发的粮米也未必能吃饱。入宫当了内侍虽然也未必能飞黄腾达，但是宫里起码也能得一份钱粮。”

说这些话的时候，朱由检好看的黑眼睛里闪闪烁烁，李宥谦也明白他建议他入宫当太监也不是单纯为了帮他摆脱困境。眼前这个美丽的贵公子也有自己的目的。但是他也明白，现在的自己除了那点陈芝麻烂谷子的八股文章，圣人陈词，几乎一无是处，连看起来简简单单的端茶倒水都干不好，除了一条根本不值钱的性命，根本没有可以回报这位贵公子的。入宫当太监或许是自己唯一能够回报他恩情的作用吧！当然自己也想报复范家，既然科举之路不可能，那么入宫当太监，然后夺得大权也是一条出路。

虽然现在太监也有内书堂，因此想要靠着秀才文凭就能出人头地已经不可能了，毕竟现在可不是王振王公公那个年代，其中司礼监的优秀太监文化水平都能比得上翰林老爷，但是李宥谦也是秀才，本身也有一定的才华。虽然他也是半路出家当内侍，但是魏忠贤魏公公文化水平比他和王振还差，都能出人头地，他李宥谦总比一个走投无路的赌徒强很多。因此李宥谦也对于朱由检的提议动了心。

“我如果真的入宫之后没有出人头地，你会不会待我一如既往？”到了最后，李宥谦居然问他这个问题。

“我怎么会看不起你呢？”听到李宥谦如此说，朱由检微微瞪着一对好看的大眼睛好奇地问道。

毕竟朱由检前世也是皇帝，他不真正理解这种边缘职业边缘人内心的凄苦。在他看来，太监的地位就在于皇帝乾刚独断，自己登基后只要一如既往地看重李宥谦，李宥谦就不愁前途问题。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您和我一个阉人交好其实也是辱没了您的身份。”此时此刻，阳光下的朱由检的面容更是高贵干净，而他紫色的飞鱼服更是绚烂无比，因此李宥谦才无比自卑。

“其实一个人的品格和身体完整程度并不完全化等号，那些道貌岸然的士大夫们经常说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到最后建奴……来了……还不是……”

想到自己前世信任的这些文人们到了建奴入关的时候各种跪舔，朱由检就有一种极其恶心的冲动。一方面是恶心这些人的软骨无耻，另一方面也是恶心自己前世的识人不明。

“其实太监也不全是坏人，文臣也未必全是好人。”到了最后，朱由检也是忍不住叹息道。

李宥谦残留的那点文人风骨让他想要去反驳一下朱由检的话，但是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未来也成为太监的一员，他已经没什么理由再去指责太监了。因此他就硬生生忍住自己的恶心，把这些反驳的话，咽了下去。只是他的表情十分痛苦，仿佛强忍着屈辱咽下一块浓痰一般。

朱由检也知道，这是逼良为娼之后李宥谦最后的那一点内心挣扎。

因此他趁机再一次吹风点火：“我知道你不愿意，但是你没办法，这是你最后可以选择的路。况且这也不是我非要你如此，要不是范家如此歹毒，居然断了你金榜题名的最后希望，你何至于入宫当太监？范家让你和士林清流彻底决裂，那么你能忍得了这口气？现在你科举是无望了，因此要想有报仇雪恨的希望，只有入宫当太监这一条出路。毕竟你一介文人，手不能提，肩不能抗。从军和经商更没指望。”

毕竟一介文人，主动当太监这个真的很难接受。因此虽然朱由检如此说，但是李宥谦依然挣扎了很久。不过最后他还是答应了朱由检入宫当太监的提议。只是在做出这个决定之前，李宥谦忍不住多看了朱由检一眼。

“如果我入宫当了太监，我们可不可以相遇？”李宥谦问道。

“可以。”望着李宥谦满怀期待的表情，朱由检答应道。

“那就好！”李宥谦点点头，然后又给自己灌了一大杯酒。

因为朱由检高兴自己找到了自己的帮手，李宥谦找到了自己的出路和复仇的方向，因此两个人因为各取所需而越发满意，在谈了许多话之后，朱由检便和李宥谦分别。离别之前，朱由检嘱咐李宥谦对于二人的谈话要保密。李宥谦知道深浅，因此就点点头答应了。

临走时候，朱由检吩咐随行的高起潜要派人暗中保护李宥谦，以免范家人杀人灭口。毕竟李宥谦虽然偶尔有情绪崩溃的样子，但是总得来说他应该是一个内心坚韧的人，缓过来了，也就不去自杀了。但是后世历史上真的没有李宥谦这个人，连那种很猎奇的野史都没有李宥谦被阉了的事情。因此范家就十分可疑了，范四公子年轻气盛，因此有点不顾忌什么事情，但是范家家主可是老谋深算的一个人，因此为了防止意外，他很可能对已经成了废人的李宥谦斩草除根。因此朱由检为了保护自己未来对付晋商最锋利的刀，不得不多用点心思。

当然这件事情以及朱由检帮助李宥谦入宫一事得暗自进行，不能被李宥谦知道。毕竟朱由检要的是一把可以为他所用的嗜血利刃，而不是事事都得依靠他，遇到事情躲在他后面求保护的清客男宠。因此在朱由检重用他之前，李宥谦必须经过一番历练，自身有了很大的进步才可以。如果朱由检登基之后，李宥谦的历练没有达到他的要求，说不定朱由检也会放弃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