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掩盖自己是九思的事情，也为了能够享受一下别人对于自己超出身份的敬仰，朱由检不动声色地认真读了几页《射雕英雄传》。

之后他便迎着阳光对张之极说道：“这是一个江湖故事？”

“对。”望着朱由检有点笑成月牙的眼睛，张之极果决地回答道。

“这只是鸡鸣狗盗的小人物，堂堂小公爷怎么会这么喜欢？”感觉张之极一缕和前世不一样的气质，朱由检有些挪娱地说道。

“我知道自己这种身份的人不应该喜欢这些鸡鸣狗盗的人物，但是一看这本《射雕英雄传》我突然觉得发现世界上还有另一种人生，虽然这种人生不一定如我们这种皇亲贵胄那般安逸安逸，但是他们却过得比我们开心许多。”望着朱由检年轻的脸，张之极难得说了一句隐藏在重重面具下的真心话。

“你还有机会，可惜我却不能了。”事到如今，朱由检开始套路张之极。

只是听到朱由检微微的叹息，张之极也明白朱由检这辈子只能做一个华丽的囚徒，因此也是安慰道：“没关系，就是你就藩信阳，我如果有时间也会去看你的。”

听了张之极的话，朱由检只是苦笑一下而已，但是他还是故作欣慰地说了一句：“谢谢。”

“殿下，您知道吗？其实这个天下未必只有我们大明朝和漠北辽东这些地方。您永远也不会想到，在海的尽头，就有一块黄金遍地，粮米无数的广袤大陆。”张之极接着说道。

“真的？”朱由检装作很好奇的样子。

“对，就是《射雕英雄传》告诉我的。据说只要花一年的时间划船向东横渡一片及其宽阔的海洋，就到了。咱们大明在永乐朝的时候也曾经有过三宝太监下西洋的壮举，因此理论上这个大陆的存在是可以验证的。只可惜三宝太监下西洋是向西走得，因此没有发现这个新的大陆，这也太遗憾了！”

说起永乐朝，就连张之极这个纨绔子弟也露出一丝莫名其妙的向往之色。因为就是在永乐朝他的祖先张辅收复了安南，成为了中国经略安南的又一次绝响，这才奠定了张家作为北京城的勋贵之首的地位。只可惜永乐皇帝死后，皇明历代帝王在军事上都不咋地，虽然依靠一些能人，守住了两京一十三省，但是安南和东胜还是丢了。而帝国武功与勋贵地位相辅相成。随着文官掌权，因此勋贵地位一落千丈，最后成了侵吞军饷，欺压百姓的帝国蛀虫，到了帝国末日的时候，扶都扶不起来了。不仅如此，一些勋贵自甘堕落，忘了自己的地位是谁给予的，居然贪图蝇头小利成了文官打探控制宫廷的一把黑手。这是皇帝真的不能容忍的。皇帝可以容忍你贪污腐败，毕竟人人不可能都是圣人，但是决不能容忍你吃里扒外，那这就真的不是人了。

虽然张之极也安于这种勋贵被文官圈养腐蚀的安逸中，但是说起他张家荣耀的最高点永乐王朝，他不能不感怀不已，因此说起三宝太监郑和的时候也带了点他张之极自己察觉不到的敬仰。

当然《射雕英雄传》中出现新大陆的剧情，也是朱由检自己硬塞的。朱由检记得后世的《马可波罗游记》把中国渲染地无比富贵，因此推动了西方人到东方殖民探险。而朱由检就特意在自己话本《射雕英雄传》中渲染美洲的富庶安逸。一来推动明朝人把目光转向外面，省得天天搞内斗，最好便宜了满清。二来希望有人能够跑去美洲好为汉家文明留一纯粹的苗裔。现在看来还是有点效果的。

因此朱由检若有若思地问道：“那你觉得三宝太监是什么样的人？”

听了朱由检如此问，张之极却罕见地沉默了。因为三宝太监郑和这个人，不仅仅是代表了他自己，他更是永乐皇帝朱棣的人。因此评价这个人，关系到他张之极对于永乐皇帝的认识，更代表英国公府这一勋贵世家对于永乐皇帝的认识。

而永乐朝，文官地位真的不怎么样，反而武勋地位却很高。因此评价认识永乐皇帝的时候，必然涉及文武利益的分配问题。虽然张之极本身是赞同武勋地位的扩张，但是现在文官势大，武勋被养废了，贸然夺权说不定身败名裂的可能性大一点。

朱由检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不得体之后，也尴尬地说道：“我知道咱俩谈这些朝政上的东西不合适，因此如果你不想说我也不会强求，你如果说了我不会告诉其他人的。因为告诉了其他人我自己也没什么好处。”

望着朱由检深邃如寒潭的双眸，张之极突然感觉有一种冰寒如雪的凄凉。他知道自己不应该说这些事情，但是如果自己真的对他一句真心话都不说，那未来自己说不定就会损失一个对自己来说很重要的机会。

“启禀殿下，三宝太监是什么人我不能评价，但是我却知道他是成祖皇帝的人，因此无论是下西洋，征北漠，修大典，平安南都是在成祖皇帝的圣心独运之下才有的赫赫功业。只可惜成祖皇帝驾崩之后，大明再也没有一个可以在武功上有所建树的皇帝了。因此三宝太监人生最大的荣耀都留在了永乐朝。”

虽然彼此见面极少，但是张之极感觉到朱由检是一个对于天下责任感很强的人，因此为了讨他欢心，才说出这些话来。因为张之极自己以为朱由检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藩王，日后的结局也就是去信阳就藩而已。因此说这些话，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当然朱由检也知道张之极也有一部分是敷衍自己，但是只要他有这个表态就行，他会一点点地在一次次地谈话中，把建功立业的想法一点点地根治于张之极的脑海之中。

想到二十一年之后，明朝彻底灭亡，朱由检感慨万千，因此也随着说了一句：“其实我大明最荣耀的时光也就是永乐王朝，所谓的仁宣盛世也不过是借祖父父亲余荫而已，至于土木堡之变和南宫复辟之后，大明也只是尸居余气而已。到了后来，也只是苟延残喘而已。”

“殿下何至于此？”听朱由检对于明朝局势如此悲观，张之极也是大惊失色。

“苟延残喘已经算是好的了，到了现在大明连苟延残喘都只是一个奢望了。”望着张之极年轻而陌生的脸，朱由检最后也只是伤感地说道。

就在张之极打算说一些安慰他的话的时候，朱由检继续说道：“其实我真的很羡慕那些文官，他们永远都有回旋的余地，就是鞑虏倭寇坐了天下都离不开他们治理天下。而我们这些人，改朝换代之后能不能保住性命都很难得呢！”

“殿下，您言重了。”事到如今，张之极也只能这么说道。

望着张之极有点不在乎的模样，朱由检顿时来气了，他忍不住冷冷地说道：“鼎革之后，我是当不了信王，但是你张之极的子孙还能继续当英国公？”

张之极刚刚出生就已经站在绝大多数人奋斗的终点，他其实已经没有了奋斗的动力，自然也没有实现人生价值的可能，因此只能浑浑噩噩地过日子。只是听到他家的富贵荣华可能会因为改朝换代而消失，他也有点坐不住了。

张之极身为英国公世子，也是聪明灵慧的，仔细想想之后，也觉得朱由检说的有道理。但是他还是不愿意相信，明朝会走向灭亡的结局。当然他更不愿意相信新朝真的会对他们这些人翻脸不认人，从而使得张家失去从祖先那里传下来的荣华富贵。

因此他说道：“殿下，不要说了。您不怕我把这些话，告诉陛下？”

“我知道，你是不会告诉皇兄的。”朱由检微笑道，只是此时他的笑容却很冷。

张之极一听突然感觉朱由检似乎对自己有点不同之处。不过朱由检倒也不怕，他也知道张之极不是到处乱说的人。况且这件事情也没有乱说的价值。在明朝官员骂皇帝更难听的也有，朱由检这些话虽然隐约骂了明朝除了太祖成祖之外的所有皇帝，当然也包括前世的自己，但是也只是忧伤的感叹，比起那些文臣，他的话已经足够委婉。

“况且你告诉皇兄其实也无所谓啊！”朱由检也有点死猪不怕开水烫了。毕竟国都亡了，还有什么是他不能接受的。如果最后他还是因为这件事情死了，他也不怕，总比之后瞎折腾一番还逃不了一个煤山自缢强很多。

毕竟死过一次的人了，朱由检也不怕什么了。

“殿下，不要这么说。这件事情太大了，让我考虑考虑再说。”面对这个国破家亡的大问题，张之极也是无法可想，因此只能随意敷衍道。

朱由检知道张之极不敢面对这个现实，但是他也没鄙夷张之极，毕竟前世的自己不也是这个德性吗？只是因为朝政之事，二人几乎是不欢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