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皇帝在人生的最终时刻,终于突然涨了点政治智慧,要记得给子孙后代留下可以托付江山社稷的臣子。毕竟他知道太子是文官拥立的,再加上太子朱常洛本身性格仁弱,得过且过,这朱明的江山社稷交到他手里实在是让人堪忧。只可惜因为争国本和矿监税使这些事情,万历皇帝和外臣关系闹得很差。因此年近暮年的万历皇帝环顾四周之后居然没有发现什么可以托付江山社稷的肱骨之臣。
朱翊钧不是不放心朝廷上这些大臣的才能,而是实在不敢放心这些人的节操。最后只能把顾命辅佐的重任交给自己刚刚结识的年轻人杨铭化。
一来杨铭化出身伊川杨氏,先祖杨庄是太祖皇帝朱元璋最信任的幕僚之一,比起靖难的燕王系皇帝,杨铭化所在的伊川杨氏说不定在朝野心中更加根正苗红。
二来杨铭化中进士时候很年轻,再加上名次不好,对于他而言估计翰林院是真的没戏了。在非翰林不得入阁的潜规则下,杨铭化如果想要入阁拜相必须在某一步依靠皇帝中旨。这样也好方便万历皇帝对他施恩。使的杨铭化不得不在以后的施政过程中站在皇帝一边。几十年和文臣的斗争使的失败经历使得万历皇帝终于明白了,自己不是败给了一个个的文官首辅而是败给了祖制和文官士林这二百多年不断积累的潜规则。因此那些依靠非翰林不得入阁这种根本没啥道理的潜规则上位的内阁官员和科道言官,万历皇帝不可能取得任何胜利。可惜万历皇帝真正明白这些道理的时候,已经晚了,此时的他已经到了生命的尽头,一切都已经无可挽回,正如江河日下的帝国命运。
因此万历皇帝不得不转而提拔杨铭化这种在潜规则框架中根本没啥前途的年轻人。因为在潜规则内部得不到提拔,因此杨铭化本身就对一些士林公认的那些不合理的规矩清议就不满意。而他又是年轻人,因此为了可能的好处,他是会冒险一博的。举个例子,世宗嘉靖皇帝提拔了张璁这个三甲进士成为首辅之后,世宗不仅以一己之力几乎重振大明皇权,而且张璁成为首辅之后同样励精图治,内治有方。虽然因为大礼仪一事,后人把清廉有为的张璁看做奸臣,但是张璁就算被反对者打为奸臣那也是成功登顶首辅之人,总比那些一辈子为了那一点虚无缥缈的所谓清议寂寂无名,然后就是死了最后也是一点痕迹都没有的人强不少。
可惜杨铭化同样也是如同张璁一般的人,为了自己心中的理想,他甚至可以背弃天下士林。毕竟杨铭化和张璁一样,也只是一个三甲进士,士林清议对他而已没那么重要。因此只有这样的人,才是一代雄主掌握君权需要的屠龙宝刀。至于那些六元,三元,状元啥的都没有用。如果年轻的朱翊钧遇到了年轻的杨铭化,或许很多事情都不一样的。只是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胸怀大志的杨铭化风华正茂,而壮志未酬的朱翊钧却早已垂垂老矣!朱翊钧没有杨铭化这种人只能把自己变成紫禁城中一个最高贵的囚徒,而杨铭化失去了朱翊钧这个主君之后也只能在官场上同流合污以保存自身。
明朝中期以后,詹事府成为翰林官迁转之阶,太子出阁的讲读之事都由其他官员充任,名实已不相符了。
三来年轻的杨铭化有着超出这个时代所有人的赤诚和明锐,那一刻早已暮年的万历皇帝仿佛看到了几十年前的那个人。那个人同样带着锋利而纯粹的光芒,第一次照亮了少年朱翊钧的心。
只是这束光芒因为朱翊钧自己的无知和愚蠢彻底在自己手中消散,只留下无穷无尽的党争和朱翊钧心中永远的悔恨。虽然杨铭化在一些政治问题上和朱翊钧观点并不相同,但是朱翊钧反而对于杨铭化更加宠爱。杨铭化也知道,朱翊钧宠爱他不完全是单纯的欣赏这个风华正茂的年轻人而是从宠爱杨铭化身上寄托了自己对于少年张居正隐秘的思念。
可惜万历皇帝早死,他对于杨铭化的布置已经没有机会去在复杂的朝廷局势中完成。无奈只能把自己的亲信之一钟夏介绍给杨铭化,让现在根本没有靠山的杨铭化多点宫廷的消息。
因为万历皇帝在的时候基本上把杨铭化当亲儿子宠,因此杨铭化本人和太子朱常洛的关系十分别扭。本来杨铭化有大把的时间解决这个问题。但是万历皇帝的突然驾崩不止给儿孙留下来了后金女真人这个黑洞一般的大坑,而且他最看重的杨铭化也彻底没了靠山。之后他在官场上前途如何,只能听天由命了。
幸好对杨铭化得宠无比嫉恨的泰昌皇帝朱常洛因为红丸案,登基一个月后就匆匆驾崩。国无长君,这对于面临后金威胁的明朝无疑又是一个巨大损失,但是对于杨铭化来说也是一个稍微好点的事情。
到了天启皇帝登基之后,杨铭化虽然安全了不少,但是却离权力中心更加遥远了。杨铭化之前被万历皇帝安排到东宫教导皇孙们,只可惜杨铭化年少轻狂,因此和现在的天启皇帝相处很一般。明明知道天启皇帝是皇长孙,伺候好他了,也能混一个荣华富贵。但是杨铭化就是不喜欢天启皇帝干木工活,因此教导皇长孙没有孙承宗那么用心,反倒是和注定会就藩,看起来根本没有什么政治前途的的信王之间关系日益密切。
当然天启皇帝登基之后杨铭化也不是从此消沉下去了。他知道天启皇帝其实对自己印象很一般,因此实在不适合凑到皇帝跟前和孙承宗争宠。但是杨铭化之前在东宫教导皇孙们倒是发现朱由校很看重魏忠贤魏公公。他感觉走魏公公这条路也不失为一条捷径。
杨铭化知道自己也才三甲同进士,按照规矩,自己其实没有入阁的任何希望。但是杨铭化少年进士,也是颇有一番傲气的。他不接受自己从此沉沦的结局。为了有机会实现自己的一番抱负,他可以有所妥协。
万历朝第一任首辅张居正同样也是勾结了权宦冯保才击到他的上司高拱成功登顶,但是张居正也依靠自己的才干做出了成绩。因此他杨铭化虽然上位的手段不光明,但是只要自己上台之后同样做出一番宏图伟业也就可以了。杨铭化其实知道,他不是雪花银,不可能做到每个人都喜欢。但是只要无悔于心就行了。
而现在的杨铭化年轻气盛,也不知道明朝即将在二十一年之后宣告灭亡的事实,因此他觉得只要他可以,他也能够做出一番事业来。
因此杨铭化一边轻松自在地以老师的面目教导信王,一边云淡风轻地以军师的姿态靠近魏忠贤,并且在两个注定你死我活之间的人中游刃有余。无论是之前信王还是魏忠贤都觉得杨铭化是一个灵活而可靠的人。
魏忠贤也有自己的野心,看到杨铭化主动和他交好他也动了心。虽然他知道杨铭化也是有自己的目的,但是现在的魏忠贤不是后来的九千岁。现在东林众正盈朝,他也需要在外朝有自己的耳目党羽,因此也半推半就接纳了杨铭化的投靠。至于信王,他年纪小。并且天生有一种过于亲信人的弱点,因此作为信王恩师,杨铭化糊弄他简直是易如反掌。
其实杨铭化很聪慧,知道只要天启皇帝在,他魏忠贤就永远立于不败之地,即使魏忠贤并没有关照过他,但是杨铭化依然表现地对魏公公无比尊敬。因此魏公公却非常欣赏杨铭化对于天启朝政局一针见血的聪慧敏锐。
只可惜因为杨铭化的年少轻狂,在东宫得罪了皇长孙也就是天启皇帝,因此今上特别不喜欢杨铭化这个人,因此虽然杨铭化对于魏忠贤也是竭力攀附,但是他却真的无能为力。
为了攀附魏忠贤,杨铭化也是花费不浅。就连自己最得意的作品《飞鸿逐月图》也被自己拿去换了钱。但是魏公公却只收钱,不办事。而且还因为自己的利益和客印月合谋诬陷他私通李庄妃,秽乱后宫。虽然魏公公的目的是杀了一直对他和客印月独霸后宫不满的李庄妃,不是他杨铭化。但是因为自己是信王老师,因为信王的教育问题经常和李庄妃见面,因此就给了小人阴谋陷害的借口。
魏忠贤得到这个关于李庄妃的漏洞,立刻着手布置了一个圈套。最后李庄妃不得不为了自己的清白自尽,而他杨铭化因为有信王拼命恳求,因此侥幸得了一条性命,但是自己的形象在天启皇帝心中自然一落千丈,估计只要天启皇帝在位一日,他杨铭化就没有出头之日。想到这一点,杨铭化对于魏忠贤就恨之入骨。虽然出主意的是客印月,但是具体布置圈套的还是魏忠贤。明明自己对于魏公公很是跪舔,但是魏公公还是对他说陷害就陷害。这无疑是一种很深的背叛,因此如果杨铭化有机会掌握朝廷大权他就一定要杀了魏忠贤泄愤。
可是这一次,皇帝下令让他不得入宫面见信王,而信王似乎放弃为捍卫先生清白的努力。从此,那个紫禁城与他仅有的那一点联系从此斩断,这让杨铭化更是灰心丧气。而当时自己在得到神宗皇帝宠信时候挥笔而就的那幅《飞鸿逐月图》也成为一个象征他颓败心情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