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乱象已不是一日两日,朱瑾睿自去年年底到这长安城中就已是发下其中的问题,只这乱象盘根错节如一团乱麻般让人无处下手。
他同幕僚刘先生还有府中长吏商议了半年才想出这个法子,以民风开化为由头,到京中去向景帝要人,他事先就已是预料到景帝的顾虑。
西北需要彪悍的民风,如果这里的民众同江南一般斯斯文文,那进犯的鞑子要如何才能抵挡得住。
所以奏疏递上去,景帝会有的为难他一早就已料到,他欲拒还迎的用了番手段,赶在中秋大宴入京,在景帝跟前坐了半日,就成功的激起了景帝心中那点自傲。
之后的一切都进展的很顺利,来人更是上上之选,六位阁老家中来了三位小辈。
只是曲清言同余有台之间的师生情出乎了他的意料,而他原本想要派去寿阳县的人选也由事先定好的余有台变成了她。
是余有台到寿阳县还是曲清言按说区别不大,他们背后都站了一位阁老,真惹出什么事背后总有人帮他们兜底,他这个豫王只要一直站在外围保持中立,就不会惹来景帝和太子的猜忌。
只曲清言去到寿阳县已有半月,这半月来一直有探子送回消息,寿阳县的公账私账她都已是看过,只是为什么一直没传来任何消息?
“不急,再等等。”
朱瑾睿将手中的卷册往书案上一丢,他自认还算了解曲清言的性子,那人看似能忍但向来不服输,只要给她时间给她机会,让她真正的成长起来,从前欺负过、折辱过她的人就一定不会放过。
就因为知道她的这个性子,所以他临时改了主意,将派去寿阳县的人换成她。
依着她的性子,想要在西北站稳,想要摆脱他的控制就一定会将同福楼还有地方官府放印子钱一事捅出来。
曲文海在京中自从升任了礼部尚书就同钱疏本没了之前的亲近,这半年来因着同顾恩阳有所交集反而隐隐让钱疏本有了戒备之心。
他之前递上去的奏疏被景帝丢到内阁,又被内阁几人丢给曲文海就能看出一二。
按说这是一个大好的机会,曲文海只要善加利用就能将钱疏本扳倒,届时再扶一个亲近之人坐上刑部尚书的位子,他在内阁中就能彻底坐稳。
这么好的机会他们为什么不努力抓住?
朱瑾睿心中也带着疑惑,却是不愿被几个下属看出。
那位刘先生不知他的心中所想,只担忧的说着:“王爷,甘肃那边已是传来消息,顾若鸿那里要压不住了,若是陕西这里再传不出消息,影响力怕是不够啊。”
刘先生说的这点朱瑾睿如何不知,可他若是插手就没有办法再置身事外。
“那边再压一压,放一点消息继续干扰,增加他们的压力。”
他们那里的压力越大,以后的反弹也越厉害,这般想着寿阳县那里到现在也没消息倒也可以。
提学官到西北还不到一个月就能发现如此大问题,倒显得太过刻意,若是能赶在年前封闭时再将事情捅出去,赶在那个时候影响力应该还要更大一些!
“王爷是想让再放一些消息到甘肃那里?”刘先生对朱瑾睿的决定还有些犹豫,不知他到底是何想法。
“不,压一压,尽量拖到年底。”
年底这个时间段向来格外敏感,除非发生战事不然谁都想过个好年。
刘先生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对朱瑾睿的睿智和谋略越发的佩服。
曲清言在寿阳县东冲西撞了近一个月,她表现出来的稚嫩让县衙中的一众老油条都格外放心。
冯典簿本还对她抱有一丝敬畏之心,毕竟是文三元的出身,开国至今也不过她一人,但一个月过去,冯典簿对她同之前那位知县已是没了区别。
不过都是来寿阳县捞资历的,这种正经的进士出身很少会有人一辈子都在县城中做知县,曲清言的出身他也有一二了解,这人身后可是有礼部尚书的祖父。
以后不说至少会升任知府或是进入三司,就是这三年任期过去回京都是极有可能。
他原本还想着将人捧好了,倒时也可以跟着鸡犬升天,但这一个月过去他这般想法也是彻底歇了下来。
曲清言出身虽不差,可想要在官途上走远却是需要极多的时间。他已是四十开外,没有再多的时间去跟她耗。
这般想着,冯典簿就觉得还不如趁着曲清言尚显得稚嫩,多捞一些好处。
“大人,再过一月今年放出去的印子钱就到了结账的时间,往年这些事都是下面那些兄弟去张罗,再由小的负责记账,今年您看?”
曲清言将放下手中事务,身子靠进椅背,抬手捏了捏眉心。
“今年就按照往年惯例去走就是,到时将账册报到我这里就是。”
“大人放心就是,这些兄弟们都是做熟了的,今年收成不好借印子钱的极多,咱们今年的盈利怕是不会少。”
官府收赋税时向来不去管百姓手中是否有银钱,不给就是一通拳打脚踢,寻常人家哪里禁得起这样的棍棒伺候,交不上就只能跟那些差役去借印子钱。
交赋税那点钱他们都出不起,算了利息的印子钱又如何能给得出,曲清言看着冯典簿飞舞的眉眼,心头叹息,不知多少人家要卖儿卖女才能换的起。
这西北若是常年如此,只会越来越差。
这怕就是朱瑾睿想要出手整治的原因,只他若是给她一些暗示,若是给出一些指示她现在也不会这般全当做什么都不清楚。
这种被人当傻子利用的感觉实在太差,朱瑾睿此举实在让她无法咽下那口气。
冯典簿交代完那几句就乐颠颠的出门,这种印子钱放出去确实不是所有的百姓都能还得起,就因为如此他们这些人才有能捞到口袋中的油水。
“少爷,您的午膳是给您送来还是您回院里去用?”
千山在门外拍了拍,原本来做提学官应该是一件不算繁忙优哉游哉之事,曲清言将两个小厮还要王嬷嬷都带在身边就是存了一二分置业的小心思。
她心中有无数可以在这个时空去施展的方案,任何一个借着她的官职出身都能让她快速赚到银子。
只要她手中有了钱,以后就算曲文海不舍得将资源用在她的身上,她也能靠着银子给自己砸出一条锦绣路。
结果陷在这寿阳县中,穷山恶水,她能做的实在有限。
千山和大安两人每日闲在府中,除了一日三餐定时来知会她,竟是再没了旁的用处。
这样不行。
曲清言站起身,虽没回答,却是用着实际行动表示自己要先回到后院去用膳。
该如何绕开朱瑾睿的眼线让千山和大安帮他去置办产业?
她身上带着近千两的银票,现在刚到这里手头上还算宽裕,但若是再没有进项就要坐吃山空,她不能让自己因为银钱而再次受到曲文海的牵制。
“千山,大安,我之前命你们二人去识字,现在如何了?”
千山为难的捅了捅大安,大安上前一步回道:“回少爷,我们二人资质太差,那些之乎者也实在学不会。”
曲清言之前曾给他们二人寻了个先生,只那先生每日就会端着卷《论语》摇头晃脑的读些他们听不懂的之乎者也,他们原本还热乎乎想要好好学一学的心,瞬间被打击的冰冷冷。
“我是让你们去识字写字,你们学之乎者也做什么?”
曲清言被他的回答也是弄得有些懵,他们二人都是奴籍不得走科考路,学之乎者也也毫无用处才是。
千山同大安对视一眼,他们也同样有些懵。
“少爷,不是你让我们去学的吗?”
“当然不是,你们二人我以后想让你们去帮我办事,不识字自是不行。”
原来是这样!
那二人眼中同时迸射出热烈,能做有头有脸的管事自然比只能做一个小厮要强的多。
他们现在年纪尚幼,做小厮也还说得过去,带再过上几年他们要三十而立的年纪若是再做小厮,就实在有些难看。
“少爷,我们明白了,您放心我们一定会用最短的时间学会读书识字的。”千山已经是激动的话都要说不利索。
王嬷嬷在一旁说不出的羡慕,她一个妇道人家到底不适合抛头露面,可跟在一个知县身边做嬷嬷,这知县又不能娶亲……
怎么想都觉得有些别扭。
王嬷嬷的神色自然是落在了曲清言的眼中,只小厮在场她也懒得多话,待用过午膳她借着回房小憩的机会将王嬷嬷叫到了房里。
“王嬷嬷,翻过年我就要十八,也到了该议亲的年纪。”
她这话让王嬷嬷愣在了原地,主子议亲哪里有她这个下人说话的份?
“我会在西北呆上一年半到两年,我希望这段时间中可以将我的亲事解决了。”
她这般说着王嬷嬷算是有些还明白她是何用意。
只是……“少爷,您的亲事终归要府里的老太爷同意才可以,您若是这样……回京怕是不好交代。”
“祖父那里我会想办法,你去帮我寻一个寡妇,有遗腹子的最好。”
她倒是不介意喜当爹,只要能将她的身份彻底遮掩过去就好。
王嬷嬷差不多明白她的打算,虽私心里还是觉得这样做有些冒险,但就像曲清言说的那样,她的亲事确实这样解决最适宜。
“少爷放心吧,嬷嬷知道该怎么做了。”
“一定要将人看好,要找你能拿捏得住的,可是明白了?”
只拿捏住还不够,如果能寻到适宜的人选,她不介意让对方卖身进来。手上捏着对方的身契她才会彻底放心。
同样领到差事,又是如此重要,王嬷嬷之前还有些嫉妒的心终于得到平复。
“少爷,您想何时成亲?”
“不急,你先将适合的人寻到,如果可以就明年夏天。”
王嬷嬷领命退了出去。曲清言半躺在榻上,心中想的却是朱瑾睿那里会作何反应。
她这般迟迟不按套路出牌,他那里怕是也要等不及了。
这般想着,曲清言就觉得她应该想办法知会曲文海一番,这样的大礼她总要拿到回报才是。
而且这一遭她是无论如何都躲不过的,既然如此那还不如来一票大的。
她现在还不足二十,做事还能用年轻气盛来遮掩,如果可以她要抓住这一次的机会,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曲清言并不好惹。
一旦被缠上,不死也要掉块肉。
”王爷,寿阳县那里有动静了,探子送来消息,曲清言往京城送信了。“
刘先生快步进到朱瑾睿的书房,因着这意外之喜,他声音都带着几分上挑的尖锐。
”哦?往京城送信了?是送到哪里?“
”曲府,是送给曲文海的。“
朱瑾睿了然的点了点头,会送信给曲文海就说明她终于是按捺不住了。
算算时间她也该沉不住气了。
“继续盯着。”
“王爷,可要派人将信截下来誊写一封回来?”
朱瑾睿敲在书案上的手一顿。许久,低低的说了声:“嗯。”
曲清言写给曲文海的书信格外简单,先是说了番在西北的遭遇,又将自己在寿阳县做知县一事提了一句,问了问京中的情况,又在最后写着她想要明年夏季成亲。
同福楼也好,西北官府公然放印子钱也好,这两件大事她只字未提。
刘先生从朱瑾睿的手中结果信纸,愣愣的看了好半晌。
“王爷,这曲清言此举是何用意?”
朱瑾睿寒着脸,周身都是难以接近的冷漠。
何意!
当然是挑衅。
不只是在对曲文海,还是在对着他。
她不过是在借着这封信告诉他,他的用意她一早就已经识破,想要将她当刀子用需要格外留意,一不留神就会割了自己的手。
还真是好样的!
朱瑾睿阴沉着脸,无视刘先生眼中的不解,只扬声对着殿外喊道:“备马。”
她既是敢挑衅,那他就看看她到底有何底气,又有何能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