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从左到右以此是还有些心神惶惶的黄欢，面色不善的闵世伟，平静又有点疑惑的费畴。还有中央的李洛约。他看了看手机，按照和罗宾约好的时间，此时他应该过来了。

果然，微微打开的门被人一把推开，罗宾气喘吁吁地冲进来，以至于鞋套都忘记了戴上。

“果然如此。”

他冲搭档说。

李洛约咳嗽了一声：“矜持，矜持。”

一旁费畴摆手说没关系。

“在揭示整个真相之前，容我先问一句。在我们之中，有人并没有说实情，我希望他能够提早说出来，避免后面不必要的误会。”

网站的三个合伙人都没有做声。

“好，既然如此我就不客气了。”

李洛约走到屋子里的白黑板旁边，抓起油性笔在中央写下“事发地：凶宅”。

“这点诸位应该没有疑问，黄欢先生是在那间房子里遇到了某种困难。他接着被人掳走，然后出现在仓库里——而那间仓库恰好也是你们曾经拍摄过的鬼宅之一，曾经里面发生过连续自杀案，后来被改装成仓库，里头的车子曾经莫名其妙地自燃。昨晚我已经看过了那一集，拍得很好。所以动手的人有两个特征，一是他清楚黄欢先生的作息，因此能够跟随在他身后，二是那人对于凶宅查询网十分熟悉，能够将其中一集的地点都找到。好，到此暂时告一段落。”

李洛约又在旁边写下了“网站困境”。

“从我收集到的消息来看，网站目前问题不少。首先是由于越来越有名气，点击量现在平均每一期都有三十万，所以影响力也在不断增加。不少房地产和物业公司因为利益受到损害，其中深层次原因你们比我清楚，所以和你们交涉了很多次对吧？无非是软硬兼施，希望你们能够不要在到他们名下住宅小区去做节目。接着是网站定位问题，最初的定位非常清晰，就是一个数据清晰的引擎。不过随着现在广告商的要求和赞助商的影响，重点已经从网站本身倾斜到视频上，结合线下活动和群组维护，也就是说从单纯的数据收集整理变为一个以“凶宅”为主体的社交网络集合。彻底商业化还是继续坚持本身，这个问题facebook也遇到过。当然这是你们内部的问题，我只是点出来……”

将笔握在手中，李洛约用力写下一个词“pvc管”。

三人都是脸上一阵不解。

“这件事的关键，就在这一根小小的管子上。”

他从包里摸出这短短的一截白色管子，放在黄欢面前：“黄先生还记得吗？”

“记得。”黄欢略略想了想：“听到怪叫后，我把这根管子拿在手里防身，结果还是被人迷晕了……”

“好，现在由我和我的搭档来还原这个过程，罗宾，准备好了吗？我说a你就开始。”

“OK。”

李洛约示意他们安静，将管子放在桌子上，然后走到窗户边说：“a。”

门外顿时传来一阵女人尖叫。

黄欢满脸惊愕。

李洛约立刻转身，走了两步，然后停下拿起管子，迅速走到门口。然后他和罗宾面对面，罗宾手里拿着手机——声音正是从这里头传出来的。

“下面有一个分支剧情，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李洛约身体一软，被罗宾抱住。

他睁开眼站起来说：“不过可惜，如果是这样的话。这根管子就会落在地上，那么外面来人根本不会去理睬这根管子，甚至将它放回桌子上。事实上我们去查看时，这根管子好好放在桌上的，而且下面灰尘依旧。说明放下管子的人动作很轻巧，从容，并不急躁。所以，就我们推理出的应该是这样……”

李洛约和罗宾俩人点点头，然后一起走出门。

看到闵世伟和黄欢都是一脸愤怒，李洛约双手张开：“没事没事，只是一个推测，请听我说完。很快的。”

接着罗宾摸出一张纸，写下“三天后”。然后他退走，李洛约从门口一脸痛苦地回来。

“黄欢先生，你意下如何？”

“胡说八道！我没有说谎。”

黄欢捏紧拳头，一副想要走上前揍李洛约的样子。罗宾则若有若无拦在他面前，毫不相让。

李洛约没有理睬他的威胁，而是走到黑板旁，仿佛老师对学生提问一样说：“关键不是正不正确，你们应该想问，为什么我会认为这种可能才是真的。多亏了我的搭档，他怀疑过费畴先生，说你们三人之间肯定有矛盾。毕竟产业不断变大，对于凶宅主题的定位还有未来构想，都是存在分歧的。他说了一句不得了的话，如果黄先生闵先生你们各自单独的话，是没法抗衡费畴先生的。我认为很有道理，虽然有些过于赤裸裸。你们俩人说是合伙人，其实核心一直不在你们手中。就像三国时代，魏国只要不出问题，蜀国吴国就毫无办法。魏国吴国采取的办法是什么呢？引诱，引诱魏国露出马脚，引诱魏国攻击。这才会有机会。”

闵世伟抓住空隙果断发问：“李先生，请你先解释一下黄欢的事情。你这是转移话题，对于他如果你拿不出可信的证据和说法，我们是不会认可的。”

“说得对。要讲证据。”

李洛约点点头：“凑巧的是，我们去那家出事的凶宅两次，都遇到了同一个环卫工……”

上次罗宾已经确定，环卫工身份是假，他在这里到处晃悠，撕下卖房租房的各种广告。而且他和中鼎集团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极大可能是里头的员工假扮。那么中鼎集团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个问题并不难。为了购房。中鼎集团看中了这一块地。凶宅对于原住宅是一个毁灭性的消息，对于想要收购重建的中鼎集团却是一件好事。他们可以尽可能地将价格压低，在博弈中占得优势。所以越是罕有人问津这里的房屋，对于他们越是有利。

闵世伟冷冷说：“这和黄欢有关系吗？”

“有啊。他听到的那声尖叫就是假扮的环卫工干的，他制造传闻，吓退想要考虑这里的租客。而且他还有钥匙，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打开门，给人造成更大恐慌——当然，钥匙来自于中介。而中介只需要一点点好处就自然原因给人方便。其中关键就在于，他和黄先生有了一个误解。他将黄先生误会为考察屋子的租客，而黄先生当然不会以为他是什么鬼怪，而是怕他是寻仇的房产商，所以情急之下他只能用pvc管保护自己。而当他发现外面并不是时，自然而然将管子放回了桌子上。”

这里的简单逻辑在于，如果假环卫工知道黄欢是来搞凶宅视频的话，不止不会恐吓，说不定还会给出大量黑历史。恨不得他让所有人知道，这里是一处鬼宅，住一个死一个。如此一来，鼎天集团就能够在谈判桌上谈笑风生。

黄欢的经历看似很可信，其实漏洞不少，最大的一点就是从头到尾都是他一个人在场。这叫做单人叙事，无论是正叙还是诡叙，都没有人能够准确判断。

罗宾跑到那个仓库去看过了，的确如他所说可以从外面锁住。可是要找到曾经救他的那个好心人，根本是大海捞针，不可能。然而其中有一个小小的问题。黄欢昏迷，那么对方至少要有两个人才能够带走他，而且必须有车。从昏迷处开车到仓库，事发的凶宅在市区，仓库却在郊区。时间在晚上八点，正是西叶市最堵车的时候，而且恰逢外面落石堵路，出车的大巴就只能够从环城路绕道，这样一来对于本就拥挤的西叶市更是堵塞，挪一挪都费劲。开车到仓库那里，至少要两个小时，也就是说十点钟抵达。这是来，回去则还需要两个小时，排除安置黄欢，还要排查当地有可能出现的不利因素，一切完毕后必定是深夜。

黄欢醒来时只可能是半夜。

加上没有外套，他会又疲惫又冷。

李洛约让罗宾展示他的胳膊，上面是七八个红色包，都是被蚊虫叮咬造成的。

“仓库在郊外，周围都是野草，那边夜冷虫多。不过我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现象，黄先生你的身上好像没有一个包。是因为体质原因吗？”

黄欢顿时脸色一变，下意识摸着胳膊。

“我搭档去看过，那周围根本没有什么车站，所以算是个作案的好地方。荒郊野岭嘛。”李洛约轻笑一声，看着黄欢：“能够碰到好心人也是不容易。更不容易的是，你从那里至少走了一公里的泥泞路，因为晚上霜重，土壤会变软，可是我发现黄先生你的鞋子下面干干净净。没有泥巴不说，也没有草叶，而且明显不是洗过。这点我相信费畴先生最清楚，能够佐证对吧？”

费畴似乎也想到了什么，脸色凝重点头：“的确是这样的，没有泥，也没有草根。”

“你们俩想要引起我们互相猜忌，”闵世伟站出来说：“费畴，你还让他们留在这里干什么？还嫌不够乱吗？”

费畴没有回答，沉默就是他的态度。

李洛约瞄了闵世伟一眼：“终于忍不住要转移话题了吗？别急，到你了。东延江的鱼的确不错，不过钓鱼应该有耐心，闵先生你的耐心还有些不够啊。”

“没空听你扯这些有的没的。”

闵世伟皱眉想要送客。

黄欢也面露凶相。

之前一直不怎么表态的费畴站出来说：“这是我的客人，不愿意听你们可以回避。”

李洛约问闵世伟：“这次的价格不错吧，所以你才会说服黄欢，想要将这个网站想关都打包卖掉。”

“和你没关系。”

闵世伟依旧保持镇定。

“看来是了。”李洛约一脸果然如此，然后有些欠揍地走到黄欢身边：“主持人当久了，连演技也见长，厉害。”

不同于闵世伟，黄欢终于忍不住一拳打在李洛约左脸颊位置，打得他摔倒在地。罗宾本来想要帮忙，可挥拳的那一刻看到李洛约冲他直眨眼。

从地上站起来，李洛约自言自语：“可真不是一个好差事。不过你的拳头不错，一天半没吃东西，被冻了两晚，一顿餐就恢复如初了，厉害。”

黄欢这才知道自己上当了，气得牙痒痒。

“这个把戏实在没什么意思。”

李洛约说的是实话。

他最厌恶内斗的人。

整个事情已经明朗。闵世伟和黄欢已经达成共识，想要卖掉网站和相关延伸产品，理所当然遭到费畴的反对。别看费畴平时不擅长交际，他心里是个有考虑的人。于是一个逼宫计划就产生了。黄欢被房地产公司的人以“威胁利益”的理由教训一顿，甚至短暂监禁，造成黄欢被害人的弱势身份。闵世伟再适时地在旁边冷费畴一段时间，很少处理这类事的费畴自然会六神无主，甚至产生退却的想法。再在这时，黄欢脱困，以自己的惨状来告诫费畴，这说不定就是你以后的下场。

然后闵世伟就可以和黄欢一个苦情一个好心，递上合同。

这个计划的关键并不在于能不能看穿，而是看穿之后你又能做什么？说他们是说谎？证据呢，你连一个为了凶宅被监禁的人都要怀疑吗？三人会议中，费畴已经先天被压制。如果他再不答应，那么他或许会遭遇和黄欢一样的“横祸”。利益面前，没有什么是永恒。

更何况两位合伙人本就是冲着这个主题的新颖和商业价值而来的。

“你有什么证据？”

闵世伟毕竟是市场人员，不到最后一刻绝不放弃。

“有。”

李洛约走到那些被汽泡纸包装好的家具旁，拍了拍：“就是这个。费畴想要拆开，你说不急。为什么呢？因为如果半个月内没有拆封，可以全额退款，只需要付出运输费就行了。你算好了，他半个月内就会就范。这些办公用品自然也就用不上了。你是学市场的，精打细算是你的特长，可是这也是破绽……”

“你这是强词夺理，别想套我话。”

闵世伟终于烦躁起来，头上青筋暴起。

李洛约叹了口气：“你真的不想再留点面子吗？好，俗话说潜水钓滩，深水钓渊，要有船才方便在大江钓鱼。你是选的哪一种？”

“别想套我话。”闵世伟冷笑：“这个根本一点关系也没有。”

“哦，被你识破了。”

李洛约毫不在乎。

“我有。”

说话的却是费畴。他从一个文件袋里摸出两份合同，丢在闵世伟面前，以毫无感情的声音说：“你背着我和这两家视频网站草拟了合同，时间恰好就是黄欢出事前一天。不过你估计没有想过，他们会提前联系我……闵世伟，黄欢，我希望我们好聚好散，只是没想到你们会用这种方法来逼我。你之前在账本上动手脚，黄欢私自授权给一些视频网站牟利我都可以当没看到，只是这个根本我是绝不退让。”

闵世伟和黄欢都仿佛重新认识了这个小个子程序员一样。

“倒是小看了。原来在寝室里你一直是装纯啊，了不起。”闵世伟每一个字都是从牙齿缝儿里挤出来的，双眼充满了仇恨。

“如果不是你们逼我，我也不会成长。”

费畴走到李洛约和罗宾身边，诚恳说：“非常感谢，这边解决了之后我一定会将酬劳送来。现在我们要处理一些私事，不方便。请两位见谅。”

李洛约点点头，早有预料。

他和罗宾走到了楼下，发现外面下起了瓢泼大雨。俩人只能站着屋檐下等待天晴。

罗宾说：“我就知道谭老板的事情没那么容易，跟着谭老板怎么可能有老实人……唉，亏了亏了，又被人当枪了。对不起啦，请任意批评。”

李洛约看了他一眼：“我就是说你一顿有用吗？最后还不是会接下。”

“真了解我。”

哈哈一笑，罗宾突然从包里摸出一把伞。

李洛约朝他伸出手。

罗宾却和他击掌。

朋友，我是想让你把伞给我的意思……算了。

罗宾撑着伞，俩人并肩在大雨中慢慢消失不见。

而在楼上，暴风雨才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