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5号车厢时李洛约发现镜子老头并不在那里，连人带包一起消失。唯一能够证明他曾经出现过的大概就是铜镜。

李洛约包里，罗宾手里，还有那个倒霉又暴躁的夹克男怀里，都有一面铜镜。

辟邪镜，在一辆邪门火车上自然是有需要的。

罗宾看向镜面说：“难道他来坐这辆车就考虑到这个情况了？不会是……”

他的言下之意李洛约自然懂的。

镜子老头和这个疑似灵异事件的阴兵借饷有没有关联，他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总的来讲，整个事件疑点多多。第一起的夹克男并没有损失，只是咆哮了一阵。

李洛约看向他，发现他似乎已经忘记了之前的情况，全神贯注于电影情节之中。在平板电脑位置，李洛约看到了一个让他在意的细节。他将这个小环节暂且记在心里，转而将思维再次顺着案情梳理。第二起事件发生紧跟着前一个，是在6号车厢里。

那是一个更方便下手的环境。人少，有空间，有时间，过隧道的时间够长，如果能够避开大家的视线的话。

他脑子里浮现出三个人影。

暴躁皮夹克男，中年受气又好色胖子，苦脸男。

其中真正受到实际上伤害的是苦脸男，他是唯一真正意义上的受害人。丢的东西是钱。毫无疑问，这是一起……

“这是一起人为制造的犯罪！”

罗宾嗖地站起来，抢在李洛约之前将话说出口。

然后他看向搭档。

李洛约瞪了他一眼：“……”

他心里真正想说的是，我去，你不知道抢独白戏是不道德的吗，不让人说想说的话简直罪大恶极。必须给你小子好好敲打一番！

“去掉整个其中的鬼鬼祟祟元素，其实是很简单的主体，乘客丢了钱。具体表现是包短暂被人盗走，然后被迅速翻走财物后丢弃，转而塞入一堆黄纸，以此装神弄鬼。”罗宾摸出随身便签，用水性笔在上头快速写：“在考虑到曾经在这列车上出现的阴兵借饷传闻，犯罪人正是利用这为其中切入点。先是迷惑大众，接着才下手。对吧？”

“所以呢？”

“案子应该和我们这节车厢的第一位‘失主’有关，他拥有最大的嫌疑，很有可能是犯罪人丢出来的障眼法。”

“动机是偷窃对吧？”李洛约平静地发问：“好。就从你的切入角度来整理。第一位失主有两个可能，一是他是障眼法，二是他也是整个事件的参与者之一。那么我问你一个最简单的问题，为什么要加入这个步骤？”

极简原则是任何计划都通用的准则。

无论是做市场策划还是科研划分模块，都要尽量将所有精力集中在主体上，非必要的环节都会被毫不留情砍掉。

此次阴兵借饷两次事件中，第一次是完全没有必要的。

不仅会让他们的意图暴露，也会留下更多的线索，增加整个计划的难度。

罗宾却没有被打击到，反而一脸兴奋，好像被挠到痒处。

“不愧是K，果然一击致命。不过这个案件最大的特点就在这里，根本不是单纯的盗窃！”

罗宾摸出铜镜。

“而是它！”

“镜老头是其中重要环节。先是用阴兵借饷来吓唬车上乘客，然后他就可以带着那些镜子到处贩卖……这个过程并不犯法，而且人在这种环境下很需要一个感情和信仰寄托！”

“哈……”

李洛约被打败了。

兴师动众卖铜镜的营销手法也是醉了。看来看去都没有找到摄像师之类的，这个说法显然不靠谱。

他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搭档的脑洞，于是心里之前的那点不痛快也就不重要了。

“罗宾。”李洛约不忍打击搭档，他尽量让自己声音温和一点：“那个丢钱的人怎么办？”

“啊，原来还有他！”

罗宾整个人被钉在了座位上。

良久之后，他忧伤地看向窗外，不再说话。

没多久镜子老头就回来了。看得出他心情不错，那个装满镜子的帆布包也轻盈了不少，里头的存货想来是销出不少。

他不以为意，笑呵呵说：“出门在外，安全第一。买个铜镜防身还是有必要的。”

看到李洛约不说话，罗宾不想说，老人家眉毛一挑。

以为是自己的行为让年轻人心中不爽，他解释说：“我老家都是做铜镜的手艺人。你们知道景德镇吧，景德镇算是手艺人里头混出头的了，不过做铜镜，做刀剑，做纸伞，做香囊就很难……很多地方生活艰苦，好不容易做出来的东西价格却非常低。能够卖掉为什么不卖呢，越是不想和市场接轨，抗拒，越是被掩埋，被挤到最下面去。这次啊，我就是准备回老家一趟，看看有没有办法帮助一下大家……”

李洛约哦了一声，突然问道：“大爷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知道什么啊？”

镜子老头打起马虎眼。

看他不愿意提，李洛约也不便追问。

翻开本子，李洛约在纸上画起了整个事件的空间图。4、5、6三节车厢分别标记为ABC三个区域。整个是一个密闭的环境。

最开始事件是发生在中间的B区，失物在A区被找到，接着C区发生了第二起遗失案，在本区域被找到。再细化成两个事件。事件一在AB区进行，事件二在C区独立发生。

那么AB区域和C区域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不同，一个出现了巨大的空间转移，另一个却是短距离移动。

李洛约站起来，先是走到了A区。他看到那个受气中年胖子依旧坐在那里，正在看手机。乘警还在这里走来走去，似乎并不死心，想要找出苦脸男那个被替换的包。

李洛约问乘警说：“你好，我想请教一点问题。”

说着他将自己的“名片”递过去。

他披上了西叶市青年报记者李落的马甲。

乘警见竟然出现了一个记者，也是颇为头疼。一直以来，处理事故最重要的几点，稳定，低调，内部消化，遇到记者没一条能够做到。他倒也是聪明，知道记者同志表明身份必然是想参与到其中来，而不仅仅是参观路过。

于是俩人走到了4号和5号车厢之间过渡车门位置。

“乘警同志，你放心，我只是发现了一些疑点，想要了解一下。”

乘警苦笑了一声。好嘛，我还不知道你们了，了解了解就上报了，唉算我倒霉。

李洛约不再废话，直接问：“之前真的有通过隧道出现人和货物不见的情况吗？”

乘警思考了一下，犹豫着轻轻点点头。

不过他的说法和大众说法又不同。根据老员工们所说，最早阴兵借饷事件是两个在逃疑犯，因为被人认了出来，所以趁着火车出故障迅速逃脱。而知情人害怕报复，就说得很玄乎，模棱两可。后来又发生过几次货物和钱包凭空遗失，阴兵传说越闹越厉害，这也让乘务人员们十分无奈。

李洛约发现中年胖子的位置有点奇怪，前后左右就他一个人坐在那里。

乘警解释说，中途乘客下车也会造成这样的情况。

“也有可能是自己调整了位子，反正没有多少人。”

乘警还在说，李洛约却将视线投在另一个人身上。

柳小姐，她站起来从李洛约和乘警之间经过，走向卫生间。她依旧背着小皮背包。中年男人还有些恋恋不舍地看向她。

李洛约忍不住想笑——果然，男人多少岁一旦心动就会变回少年。

哪怕是胖了一点。

询问了一番，并没有得到更多有用的消息。反倒是又出现了几个人，说自己随身钱包不见了，这让乘警更是难堪。李洛约点点头折返。

回去后看到罗宾正和镜子老头在聊什么，颇为开心的样子。

“找到线索了没啊？”

罗宾已经从之前失落中恢复过来。

镜子老头露出玩味笑容：“原来你们是记者啊，真年轻，才上班没多久吧？”

李洛约点点头。

“哦。”镜子老头眼睛一转，笑着说：“好啊好啊，记者同志把今天发生的事情调查一下。免得大家害怕。”

罗宾问：“你的镜子到底是怎么让我看到以前的事情的？”

“镜中人，镜中事，都只有自己看得到。”镜子老头一笑：“我哪有那种能力，只能说是你有所想。”

李洛约叹了口气：“是催眠。”

镜子老头眉毛一挑。

“大爷，你一直手里握着那只钢笔，不断转动对吧。罗宾你不觉得奇怪吗，他没有写东西，为什么手里一直握着笔，还不断变化手型。因为这是催眠的一部分。”

李洛约曾经和舅舅李侠骞拜访过一个催眠大师，他甚至根本不用外物，直接通过声音变化和手势就能够将人短暂催眠，引导人做出一些不可思议的动作。

“最关键的是。”李洛约看向罗宾：“无论你还是我，都是单独面对他时被催眠。这是很重要的一个环节，如果有旁人在就可能看出其中机关……也不知道我猜测对不对。”

镜子老头呵呵一笑：“都是些小把戏，闹着玩的。”

他这是默认了。

“镜子是一个很好的媒介，如果你不看它就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样，如果你过分关注，那么又会让你和真实自己脱离开来。”

李洛约咀嚼着老人的这句耐人寻味的话。外面吹来一阵劲风，只是将他的刘海吹开。

镜中人和现实是不同的，首先是左右互换，然后人本身会调整自我，让镜子中的自己形象更好，角度更棒……所以镜中世界是有偏差的。

镜中……镜中……

李洛约喃喃自语站起来。

老人有些惊讶说：“他流鼻血了。”

罗宾摆摆手：“没关系，我搭档就是这种体质。”

他熟练地给陷入某种自我封闭化思考的李洛约擦了擦鼻血，堵水管一样用纸巾堵住鼻孔。

李洛约仿佛被真正催眠了一样站起来往6号车厢跑去。他先是找了一处无人的座位坐下来，然后又是丢纸张又是写写画画。最后他整个人握拳仿佛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线索。

“罗宾，快去找到之前那个乘警。我先去一个地方，你找到他给我打电话。”

等罗宾将人带来时，李洛约正蹲在地上。

看到乘警人到，李洛约站起来指向旁边的垃圾箱说：“能把这个打开吗？”

乘警叫来专门处理垃圾的乘务员，将垃圾箱的锁拧开。李洛约戴上手套，在里头翻找起来，最后从里头找出一盒沉甸甸的泡面。

周围顿时传来一股浓重的味精味，由于里头还混合了其他垃圾，整个味道更是让人皱眉。

李洛约却毫不在意，说：“你们知道里头是什么吗？”

他拉开泡面的盖子，里头却是纸，准确的说是被水弄成糊状的黄纸。

“就是它们。”

李洛约自信地说：“请你去将之前那四个人都叫过来。”

他所说的是夹克男，胖中年，柳小姐，还有苦脸男。

罗宾说：“有一个不是就在这里吗……啊……人怎么不见了？”

苦脸男人已不知去向。

李洛约一副尽在掌握的模样，平静说：“再不去找，待会儿他们就真的不见了。还有二十分钟就该到站了……那时候才是真的没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