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到嘴边,余汕禁不住浑身一颤,就彻底地愣住了。
眼前婀娜的身影,软弱无骨,风情万种,她的手里抓着一条皮鞭,狠狠地抽打着一名双手被吊起的奄奄一息的男人,一鞭又一鞭,鞭过之处,肌肤一点一点地开裂,血水一条一条地渗出。
余汕虽懵了,但他的心是明白的,会被鬼子用刑的肯定是宁死不屈的中国男儿。
原子知道有人进来,突然回过头,带过一脸的恶狠狠,跟她这张美丽的脸一点也不相符。
闯入余汕脑际的是两个词:美女与地狱。
眼前的女子的确是原子,就算她烧成灰他也认得她,因为魂灵骗不了人。
原子见到余汕也是愣了愣,因刚才打人的时候是全神投入的,她竟然没有感受到余汕的到来。
而此时,原子的魂力激荡起来,尽管余汕已变换了脸孔,但她一眼就认出了余汕,因为他俩无需用脸和身上的任何特征来识别彼此,他俩用的是灵魂的交接。
原子双眼的寒光收了收,接着,就柔和起来,恢复了以往的清澈,目不转睛地看着余汕,瞬息,她的双眼噙着晶莹的泪珠,随时滴落。
此时的原子,楚楚可怜。
站在原子身旁的还有一名伪军,左唇至腮帮有一道刀疤,瞪着恶狠狠的眼睛,瞧见了余汕,一把就掏出手枪,抵着了余汕的胸口,朝余汕吼:“小子,你不想活了,这儿是你能进来的吗?”
“啪!”原子恨恨给了伪军一嘴巴。
伪军莫名其妙挨了一巴掌,也只能委屈地放下了枪,惊讶地瞧着余汕。
余汕完全傻了,原子抽伪军的这一嘴巴就像落在自己的脸上,痛,并且这种痛很快就传输到了心里,又从心里传输到全身的每一块肌肉,每一寸肌肤,每一个细胞,连毛发指甲牙齿都痛。
原子依旧不说话,脸上有一丝丝的慌乱,努力挤出了一个微笑,眼泪就已滑落。
这杀人的女魔头也会流泪?余汕的心痛了一下。
还有,这个微笑,跟在洗月泉时的微笑已是天壤之别,里面充满了一丝丝的苦和万般的无奈,她只能用眼睛努力寻找着余汕的眼睛,但余汕转开脸,搭下眼皮,拒绝与她的眼睛对视对话交流。
原子凑近余汕,一把捧起他的脸,继续寻找余汕的心灵之窗。余汕傻是傻了,但心底还是清楚的,浑身颤抖,眼神继续游离在原子的眼神之外。
原子一把抱紧了余汕,吹气如兰,还踮起了脚尖,一张樱桃小口一把就吻住了余汕的嘴。
她的唇是甜的,他的心却是苦的。
余汕的心再次痛了那么一下,这次的痛是多么的真实,特别是原子嘴唇传播过来的馨香,让他的思绪排山倒海一般地翻滚蒸腾,令余汕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最终无奈地接受原子的对视。
余汕还是放不下原子,他爱她的不仅仅是她美丽的面容,他爱她的不仅仅是她窈窕的身姿,他爱她的不仅仅是她以身俱来的樱花馨香。
他爱她的是她的灵魂,他爱她的是她的一切,唯独这个突然从心底飞窜而出的问题,令余汕颠覆了整个爱的世界。
此时,余汕这才知道,那天在洗月泉,原子为什么不辞而别,而且,在余汕找到她时,她已经不是原来的原子了,那时,他抱住了她,她回过头来的眼睛,跟她刚才他用皮鞭抽打他的同胞时的眼睛是一样的,变幻莫测,闪烁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寒光。
原子的双眼之所以改变了内容,是因为余汕在蝴蝶峡杀了一小队日本兵。
从那一刻起,原子的心就在滴血,她知道,他和她永远不可能了。
“原来,你是日本人?”颤动着声线,问出这个明知故问的问题,余汕感觉自己的心在撕裂,但还是很期待她亲口告诉他,更期望她的回答是,不是,她不是日本人。
“余汕,无论你的脸换成是谁的脸,我都知道是你,我爱你,好爱好爱你,Uall,Iloveyou。”原子的眼睛开通了魂灵,霸道地甩开了余汕抛出的问题,直抵余汕的内世界。
余汕接收到了原子炙热的爱意,灵魂深处不禁颤了颤,欲罢不能,不由自主地随着原子的眼眸旋转起来。
眼眸一旋转起来,余汕的魂灵也旋转了起来,直至牵动了整个身子,随着原子的旋转而旋转。
余汕强烈地感受到了原子需要这种旋转,旋转着天,旋转着地,旋转着两个人的世界,渴望已久的魂灵与魂灵的交欢。
在旋转中,余汕努力想抛开眼前的一切杂质和障碍,却已做不到了。
回想起与原子在洗月泉的水乳交融,那时的她,是多么的娴静,多么的纯洁,多么的善解人意,特别是她的微笑,迷人,让人禁不住从心底生出了爱惜之意,她身上的馨香更是让余汕陶醉。
他俩双双置身于山水,花草,满满当当的幸福,有情有爱,相拥相抱,灵魂叠灵魂,只羡鸳鸯不羡仙,是多么的逍遥快乐,而此时,眼前,是一具又一具的刑具,还带着血淋淋,还带着同胞的鲜血,皮开肉绽,触目惊心。
第一次旋转在山水之间,没想到再次旋转,却在拷打着自己同胞的小鬼子的刑讯室里,而拷打自己同胞的竟是他深爱的苦苦追寻的女人。
猛然,原子的双手穿透了自己的水汪汪的眼睛,在余汕的魂灵里托出一具又一具自己同胞的尸体,劈头盖脸朝余汕压过来,让余汕窒息,一种比死亡更恐怖的气息。
山涧流水;铡刀电磨。
鸟语花香;火炉烙铁。
俊男靓女;老虎凳,滚钉筒。
一个是美好的物象,一个是罪恶的物象。这些物象一个又一个交替着出现在余汕的眼里,像波涛一样汹涌,一下又一下冲击着他的灵魂。
“不……你根本就不是原子,我所爱的原子,她已经死了,从离开洗月泉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余汕吼了一声,猛力推开了原子,自个却一连连的踉跄,站都站不稳,扑通一下栽倒在地。
原子见余汕撇开自己的魂灵,眼睛闪过一丝丝的惊恐,美丽的脸颊扭曲了一下,急忙跑过去扶起了余汕。余汕一站起身,一把就甩开了原子的双手,摇摇欲坠。
“把我送进牢房。”余汕坚决地说。
原子痛苦地摇了摇头,她原本有好多好多的话要跟余汕说,但余汕已经拒绝了她会说话的眼睛,只能再次凑近余汕,紧紧地抱住了他。
“把我送进牢房。”余汕的眼神更加的坚定,再次掰开原子的双手,一把将她推开。
见到余汕如此决绝,原子美丽的脸庞就滑下了两行眼泪,可以看得出,她真的是很爱很爱余汕的,只是他俩注定不能够在一起。
一个是中国男人,一个是日本女人。
一个是一腔热血抗击侵略者的铁骨男儿,一个是满腔爱意的日本入侵女子。
但他们注定不可能。
此时,崎尾川跑了进来,见到了原子,一脸惊慌,连忙说:“对不起,原子小姐,他是新来的犯人,走错了地方,我这就把他押走。”
“谁说他是犯人,谁让你押他进来的。”原子说话了,原子竟然说话了,而且,她的汉语是如此的流利,如果她不拿着皮鞭抽打中国人,根本就没人会想到她是日本人,就算她身上的樱花香也不会让人联想到她是日本人,因为,中国的樱花也很多,也不比日本的逊色。
而且,她的声音犹如夜莺,轻柔如绸,婉转动人,要不是心里夹带着许多内容,甚至语气中带有愤怒之音,但也足以打动人心,要是在以往,余汕肯定会开心死的,但此时,余汕听起来就特别的恶心,恶心到死。
这鬼子婆娘心机重,她竟是会说话的。余汕的怒气使自己失去了理智,他已体会不到原子的魂灵只跟他的魂灵对话,其他人根本无法进入。
原子的魂灵只属于余汕的,但此时此刻,谁也无法抛弃魂灵以外的挣扎和戾气。
“滚出去。”原子已经发怒了,她的双眼闪过一道寒光,恨恨盯着崎尾川,随时会杀人的样子。
崎尾川一阵惊恐,脸刷地一下就白了,赶紧向原子道歉:“对不起,原子小姐,我这就出去。”
看得出,崎尾川很怕很怕原子,这个鬼子婆娘的身份一定不简单。
“带我走,我要进牢房。”余汕朝崎尾川说。
崎尾川心里一阵慌乱,因为他原本就是暗中受弓老伯所托,要押余汕进监狱办事的,见原子这样,以为已被她识破,竟浑身哆嗦起来。
崎尾川虽说是一名共产主义者,但胆子一贯很小,低头耷耳,竟不知所措。
“余汕,我……”原子第一次用口叫出了余汕的名字,却又欲言又止,万般无奈与痛苦,这种纠结与苦闷让她肝肠寸断,五内如焚。
余汕转过脸去,不再理睬原子,走向崎尾川,用手捉起他刺刀的刀刃,抵住自己的腰部,拉起崎尾川就走出了刑讯室。
原子追了出来,挡在余汕的面前说:“余汕,你听我说……”
余汕却不想听,一把推开原子,继续往前走。
“余汕,我就要离开这儿了,你要多多保重。”原子哽咽着,话语里满是悲伤。
而崎尾川见到这一幕更是瞪大双眼,张大了嘴巴,如坠云里雾里,因为原子在他的心目中是不可捉摸的,她可不是一般的冷,冷得高贵,冷得高傲,更弄不懂余汕和原子为什么会认识,两人的关系似乎不一般,但他俩到底是友是敌,他一无所知,只知道,原子似乎很在乎余汕,好像很爱余汕,只能迷迷糊糊地跟着余汕往前走。
余汕恨恨地抓着刺刀的刀刃,鲜血从他的掌缝里滴出来,一滴又一滴。崎尾川见到这,慌张得很,一动不敢动,生怕加深余汕掌心的伤口。
表面像是崎尾川押着余汕,其实是余汕牵着崎尾川走,经过监狱的第一个牢房,余汕都懒得动了,就沉痛地说:“就这,这儿就是我今后的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