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和倒也有决断,饭碗没了还可再找,可若身体没了,那整个人就全完了。
当即回道:
“回主事!却有空下来的屋子,可要小的领主事前往?”
侯世贵点头道:
“如此甚好,将案上那些账目也一并抱来吧。”
吩咐一句,侯世贵又看向沈毅:
“员外郎若是没别的事,下官便去忙了。”
说罢,他便跟着林和朝主堂外走去,不过才走到主堂大门口时,他又是停下,回头一望堂内,声如寒冰:
“侯某小肚鸡肠,遐思必报。那不开眼的世子不过骂了侯某几句,侯某便令人将他下巴打脱,至今未愈。
诸位若想招惹侯某,且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今日,度支司诸官终于记起了,侯世贵恶贯满盈的恶名。
抛下愣在原地的诸官,侯世贵跟着那林和走了一阵,便到了一间宽敞的书房内。
这书房虽说宽敞,只是光线未免有些暗了些。
这大白天的,进入房中还需点蜡才能看清事物。
怪不得这房间无人用。
侯世贵弯腰一吹,那老旧的木桌上便是尘土飞扬。
林和见机得快,将七八本账目放在房间角落,连忙说道:
“我这就唤人来帮主事打扫干净!”
其实他哪是想叫人来打扫?是想趁着大家伙还没恨上自己之前,赶紧脚底抹油,离这侯世贵越远越好。
却不料侯世贵却道:
“且住,令吏林和是吧?”
“主事还有吩咐?”
林和停下步子,恭手问道。
侯世贵将刚刚自己翻阅的一本账目随手甩到他脚下:
“账目你做的,三百九十一两银子,不多,也不少。”
林和低头看了眼脚下账目,不知眼中瞳孔一缩,但还是保持镇定道:
“主事在说什么?什么银子?下吏不懂。”
侯世贵回忆一番,便言道:
“初成十一年十月,贪墨十七两。
初成十一年十二月,贪墨二十两。
初成十二年五月,贪墨三十三两。
初成十二年七……”
侯世贵面无表情,语气
平静无波,好像只是在说一段茶余饭后的闲话一般。
可林和听得却是汗流浃背,胆战心惊。
这本账目,明明做得天衣无缝,这年轻主事怎么看出的?
他却不知,这个时代的记账法在侯世贵看来,简直简陋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后事随便找来一个小学生,都能把这记账法玩出花来。
侯世贵也是刚巧在这本账目上看到审核令吏的名字是他,便将他叫来。
见他这副模样,侯世贵轻轻一笑,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入度支司几年了?”
林和自知把柄在其手中,只能任其拿捏,老老实实答道:
“回主事,五年,先为亭长,后为书令吏,出城十一年九月升至少令吏后,应家中老父病重无钱医治,下吏心急如焚之下,这才误入歧途!
主事赎罪啊!下吏再也不敢了!!”
说到最后,他便做起了苦情戏。
实际上他父亲若是病死了,他还拍案叫好呢,可惜那老东西身体比自己还好。
整天逛赌场,游青楼,好似有无限精力似的。
说起来,他最初贪墨,倒也真是为了帮那老东西还债。
毕竟老东西的债要是不还,那些人可就要来找自己了,父债子还不是?
可还完债之后,他就没法收手了,今年还没结束,他就贪墨了两百多两银子。
听着亲戚夸赞自己有出息,老东西也对自己唯唯诺诺的模样,林和就迷上了这种感觉。
可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这不,今儿就栽了。
就在他惶恐不安时,不想侯世贵却上前将他扶起,语气温和,宛若长辈:
“自古以来,万事也抵不过一个孝字,起来罢。”
这就糊弄过去了?
没想到这侯主事如此好糊弄!
林和心中一阵发笑,正要继续糊弄,无论侯世贵如何搀扶,他也不起,反而悲声道:
“下吏自知罪孽深重,岂敢让主事搀扶!主事万莫折煞下吏了!”
说着,他顿了顿,努力回想那心上人跟别家有钱人好上的事,挤出几行清泪:
“只是可怜我那老父,今日事发,日后少说也是个流放三千里的下场,不能
陪伴老父身边,孩儿……不孝呐!!”
瞧着他嚎啕大哭不愿出戏地模样,侯世贵也没了耐心。
心想既然我给你台阶下,你顺着台阶下来便是。
还要在我面前故作姿态不识好歹,将我当傻子糊弄?
当即面色一冷,低声在他耳边说道:
“京兆府那我有熟人,你若再演,我保你个身首异处的下场,可信?”
“咕噜……”
哭声停止后,林和咽唾沫的声音倒显得格外清脆。
抬眼一瞧,发现侯世贵正站在跟前背着手凝神看着自己,那双眼中那像是少年郎的?
分明就是一个纵横权谋之术三十四年之久的老人!
生死大事,林和开始心念电转了起来。
如果他正要将我送入京兆府,完全没必要这么吓我,甚至都不用跟我多废什么话。
在那主堂直接将账目上的问题指出。
还可以得到度支司那些老人的尊敬,也能让人高看一眼。
毕竟他才翻了几刻钟,就看出了其中不对,这般本事能力,可谓前无古人!
而他非但没有那样做,反而等到周围空无一人之后,这才与我摊牌。
他是想……
林和自不是蠢人,不然也不可能将那本账目做得完美无缺,几年来无人发觉其中纰漏。
知道了侯世贵要干什么,林和一咬牙,便道:
“初成十一年十月,下吏……”
他这是将自己如何贪墨,钱用到了何方,一五一十与侯世贵说了。
这是将自己所有的把柄完完全全地交到了侯世贵手上。
也是在交……投名状。
这令吏倒也聪慧,有决断,能晓事,会察言观色。
如此人物,竟没被举孝廉,只能做个区区令吏,连官都算不上。
反而叫那些碌碌之辈位居庙堂,这世道,唉……
听完之后,侯世贵沉吟一会儿,知道气氛紧张到极致后,才道:
“日后跟着我做事,其中好处,光是零头,便可顶你三载贪墨所得。”
吓唬完了,自然要给颗糖吃。
不过无功不赏,侯世贵自不可能当场拿出银钱赏他,只能先给他画了张大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