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宴客大厅出来。
贾琏脚步已经有些虚浮了。
他酒量虽好,但也不至于喝了那么多,还跟个没事人似得。
胃里难受的很。
但碍于王家长辈面前,一直强撑着颅内的清明,应对有度。
此刻出来,被晚风一吹。
神思有些熏熏然。
又腻在王熙凤身边,索性彻底放飞自我了。
抱着她,说什么都不撒手,“卿卿,我好困。”
平儿还在身后。
王家也是大家族,园子里的下人不在少数。
王熙凤害红了脸,推搡他,“起来。”
贾琏不依。
眼看着前面不远处,就到住处了。
王熙凤只好跟他打商量。
“那你能再坚持会儿?我们马上就到屋子里了,回去了你再睡成吗?”
“不要!”
贾琏依旧腻歪着她。
头枕在她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地方,“我不想动了。”
知道他是喝了酒,且撒酒疯呢。
王熙凤扭过头吩咐平儿,“去厨房端碗醒酒汤过来。”
又把下人打发的远些了。
园子里就剩下他俩,找了个地方,拖着贾琏坐下。
“你要是走不动了,就歇会儿吧。”
他阖着眼,靠在她怀中。
夜里风吹着她四散的发。
落在他面上。
贾琏嗅着她发丝上的清香,没有说话……
夜色静谧,他也格外安静。
长长的眸子就这样闭着,如同羽扇般的睫毛,在眼睑处扫出一片阴影。
眼角下方,一颗痣。
红艳艳的。
在微风中,带着些许酒气,美的醉人。
王熙凤如此近距离的观察着这个男人,前世她曾付诸真心对他,下场却惨烈。
今生笃定断情绝爱,偏生得他又纠缠过来。
“贾琏……”
她只起了个话题。
就听他答:“嗯。”
声音黏人,还带着些酒气的清凛甘醇。
“我是个善妒的。”
“我知道。”
“我眼里容不得旁人。”
“我知道。”
不,王熙凤觉得他不知道。
怀疑他是喝了酒,没听明白自己在说什么。
王熙凤试探性的换了说辞,“你是只狗,短腿黑毛的……”
她正说着。
就见贾琏睁开眼睛,眸底尽是无奈。
“我?”
他指了指自己,“在你眼里就是只狗?”
“还是只短腿的?黑毛的?”
嘴角抽了抽。贾琏无语。
他寻思自己怎么看也不黑啊。
腿……也不短啊。
“咳。”
王熙凤假意咳嗽一声,掩饰尴尬。
“你没醉啊?”
这不是怀疑他喝醉了,听不懂人话,骂他几句试试嘛。
贾琏揉了揉眉心,“被风吹的有些微醺,算得上清醒。”
琏二爷在贾府内,就素有千杯不醉的名号。
区区一坛子酒,自然不在话下。
只是又要应付王家诸位长辈,有些累了,在园子里歇一歇。
她倒是当真以为他醉的不省人事了。
贾琏将人拥在怀里,“你说的,我都知道。”
知道她心里有结。
解铃还须系铃人。
他拥着王熙凤,浅浅道:“上次我说过要带你去见一人,你还记得吗?”
“嗯。”
他说的,是刚进王府时,欠她的那个解释。
贾琏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张凭契来,递到了她手里。
王熙凤打开一瞧。
双眉紧皱。
“是金陵码头的船契?”
遂抬眸,望他,“这是怎么一回事?”
贾琏倒也没瞒她,“金陵这边的船运跟春风院的老板是同一人。早前收购各大码头,就是为了方便运输自己手头的武器家伙。比起陆运,水路运载能力更强;比起陆路上出现的埋伏概率,海面上交易也能得到相应的安全保障。”
“你是说,你那日在春风院见到的人,就是我之前在码头见到的?”
贾琏点了点头,“他叫水阡陌,戴一张银色面具,从不以真面目示人。”
这个细节对上了。
王熙凤心里信了个七八分。
只是——
“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成婚数年。
王熙凤虽知道贾府外,贾琏朋友遍地。
但水阡陌这个人,她却是第一次听说。
这又绕回了一开始的话题。
贾琏认真端视了她良久,叹了口气,“卿卿,我能告诉你的,只有这么多了。水阡陌的身份,以及我们认识的经过,至少于现阶段而言,它只能是一个秘密。”
这也算是解释了,他此前何以大费周章,去隐瞒水阡陌存在的缘故。
事涉太深,他不希望她牵扯进来。
贾琏的目光过于如焗。
王熙凤有些迟疑。
她轻咬了咬嘴唇,“你说不能告诉我,也总该有个期限?”
这是她能做到的最大让步。
“我答应你,等这些事情解决了,我会原原本本把你想知道的,全部说给你听。”
“贾琏……”
王熙凤终于意识到问题出在哪里了。
“你这样护着我,为我着想,我很感动。但是……”
她顿了顿,而后坚定道:“我从来都不是房梁下笼子里,挂着的金丝雀。”
她并非乐意躲在他的庇护之下安然度日。
王熙凤有自己的心思,自己的盘算。
她的骄傲,她的能力,也许在如今的贾琏眼中看来,过于微弱渺小。
但她一直在努力。
重活一世,她不是想要做个菟丝花,躲在任何人怀里寻求庇佑。
而是要堂堂正正,站在万人之巅。
“我想要的,是可以跟你并肩而立。与你分担所有的磨难与艰险……”
“卿卿……”
听到这里,贾琏想要开口。
被王熙凤止住。
“我知道,我还有很多不足之处,以至于你为了顾虑我的安危,而隐瞒我。”
她一直都知道,她不是不清楚。
贾琏之所以欺骗、隐瞒于她。
究其根底,是她自己不够强大。
“假以时日,我会努力,像你证明。我可以站在你的身侧,可以被你信任,可以与你一起分担那些……你还不愿意告诉我的事情。”
王熙凤没有追问下去。
既然搞清楚了他的动机,答案也就不言而喻了。
她还是太微弱了,为了身边的人,为了自己,她都要努力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
总有一天,她可以独当一面,不必让他为难。
世界上,有两种花。
一种盛放于春夏,百花争艳,喧嚣热闹。
还有一种,盛放于寂寥孤寒的严冬,百花杀尽,迎着霜雪寒风,傲立枝头。
王熙凤清楚的知道,自己是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