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统,不要再追了!”
已经同柳怀言从虎跳关外跑到虎跳关内,完全看不见目标踪迹。前面两条路,一条是向东的竹林官道,一条是向南也是竹林的官道,正勒马停下的孟精诚说。
——每一次,锦心每一次有危难自己都没有赶到她身边。无论是那只白色狐狸,金色鹏鸟,还是如今黑色的猫妖。
——都是自己眼前眼睁睁的看着锦心被带走,然后下落不明。自己这一身剑法根本来不及对敌,也不知道敌人是谁,有时候,他真恨自己这一副凡人之躯。
“不,这一次,我一定要陪在她身边。”柳怀言望着无尽的天空,没有一丝其他痕迹可追寻,好让自己在这两条道路里选择一条,继续跑下去。
因为主人并未选择,马蹄也渐渐停了。
“可那团诡异黑云去了哪里,咱们根本不知道啊!又如何追去?”孟精诚提醒他。
“而且,您看这大道上,全是从五洲赶来支援的侠客义士,全部往虎跳关方向去保卫王城,只有我们本该驻守虎跳关的主将和副将往王城去,您让天下侠士如何看你?”
“我不在意天下人的眼光,我只想知道锦心如今身在何处?”虽然没有方向,柳怀言依旧策马向前奔去。
往南策马狂奔的柳怀言,在岔路口处却被一只巨大,足有五层楼那般高的白色雪猿,柔软的肚皮挡了回来,柳怀言险些从马上摔下。
那雪猿右臂正要来攻击他,柳怀言一闪躲,以为自己会摔在地上,没想到是跌进一汪池水里。
眼前向自己突然攻击的雪猿右臂,化为一只硕大的红鱼。这只长着白色长长胡须的红鱼,张开血盆大口,清晰可见獠牙锋利,它一口便将柳怀言整个吞下。
柳怀言的着急一瞬间变成恐惧,只能挥舞着寒剑来抵挡大鱼的吞噬。
没有任何血腥之气,也没有风,只有漫天的黑暗。
漫天的黑暗持续不久,柳怀言眼前是一座巍峨的仙山。仙山浮在云雾之间,遥看瀑布挂在山前。
从柳怀言身边飞过十二只仙鹤,有几只仙鹤悠然的一声清脆如铃的鸣叫,倏忽间轻遥远去,隐匿在那仙山白云之间。
再一声微微的咳嗽,柳怀言发现自己安然在原地站着,自己的马匹被孟精诚牵着。
受伤的左肩,不知何时已经被上好了药,这药的粉末太过清凉抵消了左肩受伤那处的炽烈灼热的痛感。
眼前哪里还有什么巨大雪猿,红鱼,仙山。
不过,在竹林的高处,的确有一位一袭白纱如初雪的仙人,骑着一只通体雪白,足为焦黑,顶为赤红的仙鹤。
那仙人的眉目竟然跟青帝有几分神似,他一半边皮肤居然如婴儿一般粉嫩,另外一半则像一张秋天的落叶。
仙人的身边左右各站着一个中年道长,站在云上,拿着长剑看向柳怀言。
“唐门啊,本就容易招惹妖邪之物。”其中一位眉目清秀,跟锦心模样有五六分相似的中年道长说。“你一介凡人,去了也无济于事。”
说话的正是唐锦心的二叔唐晋棋,道号:轩垣道长。
唐晋棋天生一副仙骨本就难得,更是蜀山弟子里,唯一一个成家,有了孩子(锦青)后才去修道的道长。却是除了如今蜀山掌门无嗔仙人,以及掌门以上的几位仙尊之下,法力最深不可测的弟子。
另一位中年道长是轩垣道长的师弟——轩延道长。
他长相比清冷的轩垣道长憨厚些,看起来比自己的师兄轩垣道长还长个几岁,其实二人年纪一般大。
轩延道长与锦心算是忘年之交,二人常常偷偷在蜀山禁地十方塔练习起尸术。
锦心照顾轩延道长的情绪,多过这位长辈对锦心的照顾。
但轩延道长的幼年实在坎坷,也比不得锦心出身便是大家之长女,被众人捧在掌心。
而那位骑着仙鹤,一袭白纱如初雪的仙人,算起来应该是李千山的祖父的外祖父。
一百二十年前,这位仙人的道场便是上川宫,就是如今的携嬴宫。后来他得到另一位如今已经在碧落三重天的仙尊的指点,让其去蜀山修道。没过多久,他便在蜀山得道成仙。
这位仙人便是目前蜀山,乃至人间法术最高的仙尊——释然仙尊。
“轩垣,轩延,你们先去处理牧渔留下的毒物和尸体吧,以防祸害附近苍生。”释然仙尊微动嘴唇说道。
“是,释然仙尊!”二位中年道长领命,下了云头,往虎跳关关口去。几个法术衔接,便不见了身影。
“仙人,可否告知锦心如今的去处?”柳怀言放下寒剑,跪在地上乞求到。
“不到三月,柳絮不会飞。时机到了,你们自然会再相见。如今,苍生皆在,你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在柳怀言的周围,平地起了一大片芦苇的嫩芽,只是一瞬间,嫩芽长成芦苇。一会儿芦花就从苇叶里伸出轻盈秀美的花蕊,一阵风吹过,漫天的芦花飞舞,就像是三月因风而动的柳絮。
在芦花丛里,笑着向自己走来的锦心,拿着一只芦花恬静的说:“我生在唐门,唐门的第一条门训是:当你在唐门责任和自己的幸福进行抉择时,我们希望你选择你自己。可是柳兄,若真有一天我需要在景州苍生和自己的幸福之间,做出选择,我会选择苍生。”
——这句话,是锦心和自己去大漠的路上,她手里明明是拿着一只刚烤好,有点淡的大兔腿说的,不是芦苇花。
柳怀言释然一笑——锦心,那我替你守护这苍生吧。
“还请仙人去追寻锦心踪迹,我会在虎跳关等候。”
释然仙尊一笑,顷刻间化为一团散散的云朵,在蓝天上悠悠的飘着。
蜀国五洲临近王城的有识之士已经陆续赶到虎跳关,虽然听闻俞昊天已经退兵到垮府河,但浩荡的援军未到,也不知何时能到,也不知俞昊天的战备情况如何,更担心俞昊天卷土重来,所以都在原地驻扎等待。
毕竟不是正规军,虽在虎跳关附近,对战事却知之甚少。
所有的消息,大家都是靠一些伤亡将士送到后面的疗伤情况来做推测。
在这些侠客义士里,有的是书读百卷,平时爱看侠义传奇的,
也有父亲曾是小小武将,违背父命去经商,如今事业安定,此时想让父亲宽慰一些的。
也有侠肝义胆,低调谦逊,真正的英雄人物默不作声的。
更有脑袋一热,在邻里乡亲眼里就是冲动的憨子的,但他本人却觉得自己能一招杀敌,在战场上风光无限的。
这些人里,有的推测比较靠近双方的战斗的真实情况,有的却比较离谱。
有的说俞昊天恐怕已经战死的,传出这种消息来鼓励王城将士和赶来的侠客义士的。
有的说今日晌午之时,天兵天将降临战场,把俞彪吓得屁滚尿流的。
有的说南温得罪了附近山神的,有的则争辩是得罪了山妖山鬼的。
明明晌午之前还是动魄惊心的战事,在晌午过后的虎跳关,如今只能用泰然自若,热闹非凡来形容。
昨日刚刚搭建好的帐篷,里面堆满了不知从那些地方拉来的物资,依旧有新的帐篷在建起,也有新的物资被拉来。
粥舍里的善人,走出来送粥。
“老翁,我在前面路口才喝了五碗过来,实在喝不下啦,要不您给后面的人。”一位拿着一把斧头的大汉无可奈何说道。
“小伙子,再多喝些,这战事紧,说不定一会儿就攻进来啦。”
那大汉不好拒绝,也不太会决绝人,只能强忍着肚子太撑难受,又仰头喝了一碗。
趁着老翁转身,赶紧跑。他知道,这老翁是去替自己舀第二碗。
大汉继续往虎跳关前行,依旧是帐篷,粥舍,医舍成两排驻扎。
“老子是来打仗的,还没负伤,却被这些医馆学徒扎得满头银针。”一个面色极其红润,嗓门特别大,年纪在三十五岁左右的镖局二把手说。
旁边跟他穿着同样镖局衣服,瘦弱些,也年轻些的人,手臂上也插着三根银针,爱莫能助的说道:“二爷,算了,算了,平常我们去医馆拿一次药都需花个几两银子。今天有人帮我们调息体内毒素,分文不收,划算,划算。”
“这位病患,你看这针尖之血。你平日饮酒太多,肝脏已经硬化。”那二爷身后有些资历的学徒说道。
“无妨,无妨,老子就爱这一口!”
“若再此下去,恐怕会影响你子嗣的福荫。”
“啥子啊,将来恐怕生不出儿子?难怪我那婆娘,每次有了总流产,我娘的眼睛都哭瞎了。原来是因为我饮酒太多?那不行,老子要戒酒了,我那独眼的老娘还盼着抱孙子。”
“你之前咋不晓得戒酒啊?”旁边那人没好气的说道。
“那个时候年轻不懂事,做事都抱着侥幸心理,如今年纪大了,也懂了当年身边过来人,老人的劝慰。少熬夜,别喝酒,按时回家陪老婆,才是最重要的事。”
柳怀言回到虎跳关,巡查后面伤者的治疗情况,亲自清点后面的军备,查看粮草的保存情况,安排工匠修整关口的防御。
未时刚过,柳怀言提笔给青帝写奏书:
陛下,俞昊天凭借之前俞昌屯兵十万,而举兵攻关。经过一夜奋战,我军伤亡三万,敌军伤亡三万。
因为晌午第二次战役突然出现的锦心,她用起尸术和幻术让敌军退避三舍,如今俞昊天带着俞家军暂时退到垮府河。
经过此次战役,恐怕俞昊天会有一些新的想法,还请陛下多加提防。
“大将军,如今我军只剩下不到七万的大军,接下来该怎么办?”俞彪有些急不可耐,在营帐外河边的石滩上问道。
“如今未时刚过,在天黑之前,我们还有申时和酉时两个时辰的机会。”南温弓箭还未放下,也在身后提醒俞昊天。
“机会?”俞昊天叹口气,看着身边陆续被毒蛇咬伤,全身乌黑的士兵说道:“我们今年恐怕都没有机会了。”
“大将军何出此言啊?”一向足智多谋的南温问道。
“最是心魔让人怕啊。”俞昊天无望的回到南温说。
“军营中是备了雄黄和石灰的,让士兵在裤腿和鞋底抹上石灰不就好了。”南温说道。
“没用了,你看方才我们撤退时众将领惊慌失措的样子就懂了,魔障一旦入心,没有这么快恢复的事,如今再让她们带兵向前,只是赶鸭子上架,难为人罢了。”俞昊天叹息。
南温在此刻懂了:不是众人被吓到,而是习惯了有人带领自己做决定的俞昊天在俞昌死去后,俞昊天他害怕了。
俞昊天的野心,其实是俞昌的野心。俞昌死后,俞昊天只是接管了俞昌的兵力,接下了俞昌的野心,因为这些年,他在俞昌手下一直都是这个目标,以这个目标为信念。
如今这个目标受到挫折,他开始怀言自己的信念。但一旦没有这个目标去做事,他又不知道如何活下去。
他只是一具被主人遗落的提线木偶,外表看着趾高气昂,意气风发——那是在有观众的时候。
如今操作自己的人去了,俞昊天就像一具无人操作控制,一切都会坍弛,只有一副被人涂得五光十彩的皮影。
——他没有接下俞昊天野心背后的眼光和计划,只是接下了与目前的自己的智慧还不匹配野心和目标。
南温知道,眼下自己必须小心翼翼的做推动俞昊天向前,而不被他察觉的人。
其实,南温的个人历程,就是当年的俞昌。俞昊天,就是当年的俞志阳。天下虽然没有一模一样的树叶,可天下相似的树叶实在太多。
“心魔只能心药医,既然我们这次进攻失败,是因为妖术。那现在我们就不单单只借着大军的力量而攻下王城,而是以术攻术,网罗天下奇人异士,招募各国的方士术师,以此攻下王城。”南温在俞昊天耳边说道。
听得有些云雾缭绕的俞彪依旧简洁的问:“那现在到底该咋子办?”
完全听明白了的俞昊天说:“通知全军,撤回西北,守住跟虎跳关一样艰险的狮子山,黄连山关口!按照南温将军的要求,网罗天下奇人异士,招募各国方士术师,以求将来。”
南温和俞彪正要领命去调遣自己麾下的几位副将,下达撤退的命令。
“报,大将军,有个叫俞子将的人,在南边的驻扎之地,求见你一面。”以前传信说俞昌突然死去的那位参军过来说道。
“那不是俞昌的独子吗?”南温微微皱眉,脑袋里面转动起来说:“他怎么会在此时来,有什么目标?”
“大将军,见吗?”那传信的参军问道。
“见!”俞昊天潇洒的说道:“管他什么目的,我还怕一个稚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