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台州府的而姑娘思茉来了家书,信中如思茉自己所说她在台州的日子过得还算不错,最要紧的是她上个月已是为黄进生下了一个儿子。
李氏读完了信,心里边颇多感触,一时间晃了神。坐在一旁的思芹正剥着核桃吃,低低笑了一声:“没想到二姐姐命还挺好,至少有个儿子了。”
思艾之前总是担心二姐嫁到台州日子会不好过,如今看来,兴许也是不差的。
好半晌,李氏才微微笑了笑道:“她日子能过得好那当初也算是没嫁错了人。”又转身朝李全家的道,“王妈妈,去准备些小孩儿用的精巧东西到时候一并打个包袱派人送到台州去,也算是咱们娘家的一点心意。”
王妈妈赶忙应了去操办去了。
思芸看着李氏脸上虽笑着,可那一副怅然若失的表情,便知道她是想到大姐姐了。
大姐姐的肚子到现在依旧没个音讯,李氏虽不说什么,可是心里却是着急的很。尤其是现在又看到最不喜欢的思茉也有了,她心里一定是五味陈杂,说不出的滋味来。
古代女子的命运便是如此,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一个女人的一生总是要依附着男人,可是思芸不想,她不想要这样的命运,这样的生活。她不想成为某一个男人的附属品,更不想成为他生孩子的工具。
若要嫁,定要选个真心相待,对自己好的人;若要嫁,便是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这一天思芸的眼皮一直在跳,总是觉得好像要有事发生,一整日都有些心神不宁。
去了两次幽然苑,绿苏只说三姑娘在房里,不见人。思芸也不勉强,只让绿苏、绿柳两个多瞧这些三姐姐,切莫出什么事就好。
思萱同那连家二郎的婚期将近,按着思萱的性子不该这般沉静,不该这么连一点争闹的声响也没有。
三姐姐,不该是一个认命的人啊?!
这天晚上,思芸睡在床上,帐中淡淡的鹅梨香气丝丝缕缕钻进鼻中,她沉沉睡去,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中仿佛是有一头红眼独角的巨兽在追着她跑,她气喘吁吁不停地拔足奔跑,一直被迫到了一条宽阔的河边。那河水黝黑黝黑,还泛着恶心的气泡,思芸抬头一看,却发现河面正中是三姐姐思萱,她的身上被一条条吐着信子的蛇缠满了,脸上是哀戚的笑容,她在河水中朝思芸招着手喊:“六妹妹,来……我在这儿等你……”
“啊!”思芸蓦地惊醒,大喊了一声“三姐姐”挺身坐起,才发现身上的中衣已被汗水浸湿,额头上也渗着细密的汗珠。
门外是玉翠焦灼的声音,她跑进屋子,哽咽道:“姑娘,快去幽然苑瞧瞧吧。三姑娘……出事了……”
思芸心中一跳,手捂着胸口,颤着惨白双唇问道:“三姐姐……她寻死了?”
玉翠摇摇头:“没有,只是……姑娘还是去瞧瞧吧。”
思芸听到思萱并未寻死,算是略略定了定心,赶忙起身穿起一件外衣就匆匆往幽然苑跑。
那边早已是一片灯火通明,屋子里边传来几个丫鬟抽泣的声音。
思芸跑进屋子里一看,顿时被眼前的情景怔住了:
思萱身上穿着一件浅黄色的中衣正呆呆坐在地上。她那一头乌黑如瀑的长发竟都被她用剪子绞了,零零落落散在地上,一旁的绿柳手里拿着刚夺下的剪刀哭得双眼红肿,不停地抽噎道:“三姑娘,你这是何苦来哉,要这般想不开啊?!”
“三姐姐……”思芸低低喊了一声,眼泪已是涌出了眶中,走过去拿起一件衣服披在了思萱身上,将她抱在了怀里。
“三姐姐,地上冷,快些起来吧。”
“芸儿……”思萱的声音听起来干涩沙哑,一双手冷得如冰块一般,“我不嫁,做姑子去也不嫁。”
滚烫的眼泪从思萱的眶中颗颗滚落,看得思芸直是心疼,抱着她也是哭个不止。想要安慰思萱几句,却听外面人声嘈杂,原来是唐天霖和李氏过来了。
李氏一进屋子见了这个场面也被吓住了,指着几个丫鬟就骂了起来:“你们是怎么伺候三姑娘的?怎么会搞成这样?”
唐天霖的脸色沉得和锅底一般黑,气不打一处来,看着那满地散落的青丝,额上的青筋突突跳个不停,走到思萱面前怒道:“三丫头,你这是要做什么?”
“父亲,三姐姐她……”
“芸儿,我在问你三姐姐话,这件事与你无关!”唐天霖严厉地打断了思芸的话,玉翠赶忙将自家姑娘扶起站到了一边。
思萱跪在地上,双目含泪,重重朝唐天霖磕了一个头:“父亲,女儿不孝,从此往后不能再在父亲身边伺候左右,只求父亲母亲长命安康,女儿愿青灯古佛,日日夜夜为父母祝祷安康。”
“你……!看来你是铁了心要去做姑子了啊?”
思萱含泪点点头:“女儿不孝,望父亲成全。”
门外一阵骚动,方姨娘从人群中挤进来,瞧见这情形不由大呼一声:“我的萱儿啊!”
她跑到思萱身边,又是生气又是心疼,直拉着思萱的手问:“你这是怎么了,好好儿的,你绞了自己的头发做什么?你,你,这往后……”方姨娘心中大乱,已是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
唐天霖冷哼了一声:“绞了头发做什么?你的好女儿不愿嫁去连家,宁可出家做姑子也不愿意嫁去当正房!我唐天霖真是不知前辈子造了什么孽,生出来的女儿一个两个全都不成样子,一个在外头同人家秀才有了私情,这一个更好,直接就把这婚事撂在这儿了!唐思萱,你这是摆明了要给我没脸啊!”
李氏在一旁帮腔道:“是啊三丫头,这前几日不是说得好好的?那连家如今可是贵戚,你嫁过去只享富贵,半点亏也不吃的,今儿这样究竟又是怎么说的?如今你倒好,横下心来头发绞了一了百了,你要咱们如何去同连家交代的好?”
思萱咬了咬唇:“女儿自己会去交代?”
李氏哼道:“你去交代?三丫头,自古以来婚姻大事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这样的女儿放在上京哪家也是从未有过的。”
“女儿?”唐天霖提起来怒意更起,指着思萱就道,“我唐天霖何来这等不忠不孝的女儿?你既要悔婚,你既不想嫁要到庵里去。好,我成全你便是,只是从此往后,我唐天霖只当没生过你这个女儿,以后你是死是活都同我再没一点干系!”
“不,老爷!”方姨娘哭着跪到唐天霖身前,拽着他的袍角求道,“老爷,萱儿她只是一时想不开才做了这傻事,可她,可她毕竟是老爷您的亲生女儿啊,您怎么能不认她呢?”
思芸在旁也再也忍不住了,走上前去一并跪下道:“父亲,三姐姐不想嫁是因为那连家二郎是个寻花问柳之辈。三姐姐说过也求过,可是父亲和母亲执意而为,才将三姐姐今□□到了这么一个地步。父亲,你素来教导我们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为何您就不能体谅一下三姐姐呢?她现在心里……心里已经很苦了呀……”
“芸儿,你这话的意思是我和你母亲逼得萱儿如此的?大逆不道!”唐天霖怒瞪着双眼指着思芸厉声骂道,将思芸也骂出了一眶眼泪来。
思萱扯了扯思芸的衣裳,低声啜泣着说:“六妹妹快别再说了。我命如此,不需再多争什么。”
事已至此,唐天霖知道这门亲事是铁定要黄了,甩了甩衣袖道:“罢了,我只当少生了你一个。明儿一早你就收拾东西到白云庵里去吧。你是去做姑子不是当小姐的,这府里的丫鬟一个也不准带了,从此往后你在白云庵潜心修佛,凡人问起莫要再说你是我的女儿。”
思萱两颊淌着泪痕,朝着唐天霖重重磕了三个响头:“父亲养育之恩,萱儿永世铭记于心,望父母保重身体,百岁平安。”
方姨娘再也受不住这个打击,哭号着晕了过去。
连家的亲事自然就此作罢了,谁也没有想到思萱会用如此刚烈和极端的方式拒绝和结束了这一门她从一开始就不乐意的婚事。
对连家那边,李氏自是好一番的解释,说是思萱突染重病,无法出嫁,现下已是送到了白云庵养病。
连家虽然心中不悦,但是又碍着唐天霖的面子不好多说什么,两家退了定礼,此事便也就算作罢了。
思萱简单收拾了几件衣服,便往白云庵里去了。
方姨娘哭了整整一日,几次晕了过去,最后都没能去送一送思萱。
她虽是庶女,可曾经毕竟也是堂堂的侯府千金,如今只身出门,穿着布衣布鞋,看上去好不凄凉。
虽唐天霖不准她带人入庵,但绿柳、绿苏两个伺候了思萱多年,实是不忍心见到她这般凄苦的样子,便去求了李氏好歹让她们俩将思萱送上白云庵去。
此去白云庵,一路上白雪纷纷,北风呼啸。
冬日的风仿佛利刀一般,刮在脸上是刺骨透心的疼痛。只是如今的思萱却已是没有感觉了,心死的人又能有何感觉呢?
“三姐姐!”远处思芸披着一件白色大氅飞奔过来,见着思萱身上单薄的衣裳不由又是红了眼眶。
思芸将手中的一个大包袱递了过去给她:“三姐姐,白云庵里边太过清苦,这里有些日常用得到的东西,你且先拿去。待过一阵子,我再去庵里瞧你。”
思萱摇了摇头:“妹妹,这是何苦?我当初下了决心绞了头发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将来会走的是一条什么路了。只是我心中无怨、亦无悔。”
“三姐姐,你千万保重自己。”
思萱不让思芸再送,苍茫的大雪天里,她穿着那身浅灰的棉褂慢慢走着,看起来是那样的渺小,那样的单薄,仿佛一不小心就会被这铺天盖地的茫茫冰雪覆盖起来。她的路从此坎坷,可对三姐姐来说,在她的心里或许却是一种解脱。
不知不觉,看着思萱远去的背影,思芸的脸颊缓缓滑落泪珠。
这泪热得烫人,却又是那样的脆弱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