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家学的地方在侯府西门后边的一排小园子里头,那边环境清幽,鸟语花香,水波粼粼的小池塘上边还有一座九曲桥,桥的尽头便是书院,上书三个大字“静习斋”。
这宋老夫子一看就是个极其刻板严厉之人,脸上肌肉绷得紧紧的,一点儿笑容也没有。
唐思艾坐在临窗的位置上边,沈书琪也是男孩儿,便同他坐在了一处。
沈书玉一进了静习斋,自然第一个瞧见的便是她整日念念叨叨的唐思芸了,书玉绽出一片灿烂的笑容,跑过去便在思芸边上坐下来,一把拉住唐思芸的手嚷道:“快让我好好瞧瞧,在屋里躺了多长时候?如今可大好了?”
唐思芸嘻嘻一笑,拧了一把沈书玉的小脸回她:“上回你不是派人送过书信来问了嘛,瞧瞧你紧张成这样,不过是在屋里躺了几日便就好了,一点儿都没事,而且呀,在屋里躺着不能动只能吃,你瞧瞧脸上都要长膘了。”
思芸压低着声音说着,沈书玉却忍不住哈哈笑了出来,眯着眼捧着唐思芸的脸蛋儿,左看右看:“胖了,是胖了呢!圆嘟嘟的肉脸都快赶上我了,快让我也拧一下!”说着便作势要去拧唐思芸的脸,两个小丫头嘻嘻哈哈笑成一团。
宋老夫子使劲咳了一声,闪着精光的眼神立刻射了过来。唐思芸拽了拽沈书玉的小手,小声说:“一会儿下了课我再带你到我屋子里玩去。”
唐思芹和唐思萱坐在思芸和沈书玉的后面。唐思芹白了白眼,有些看不惯她们这般闹腾,小手撑着脑袋,脸上一副讪讪的表情。唐思萱非常安然淡定地坐在一边,不声不响,仿佛这些事都与她无关一般。
家学教的先是《四书五经》、《文心雕龙》这些东西。宋老先生也是博学大儒,教导起学生来有板有眼,一点也不马虎的。
“文之……为德……也大矣,与天地并生者……何哉?”宋老夫子眯着眼,微微晃着头,一顿一顿念着这些句子。
午后的日光带着些暧昧氤氲的神色,笼罩在人的身上,蓦地便凭添了几分睡意。
沈书琪仍端端坐着,看起来十分认真地听着宋思辰讲的这些东西,小眼睛噌亮噌亮。
沈书玉本就是个爱闹腾的性子,她答应林氏到唐家来听家学,也不过是为了能和思芸在一处罢了。这才没一会儿呢,她那小身子早就已经开始坐不住了,不停地磨蹭着圆滚滚的小屁股,嘟着嘴低声朝唐思芸嘟囔起来:“哎哟,怎的这般无趣?这是要坐到什么时候啊?!”
唐思芸心里也是这么想的,这之乎者也,听得她可真是没劲得要命。也不知为何当初云嘉郡主力荐这个宋思辰,敢情是嫌唐家这群哥儿姐儿平时睡眠不足,让他过来给大家催眠的?
想起前一世大学时中文系的那个教授,风趣幽默,讲起课来愣是能把晦涩难懂的东西讲得出神入化。这宋夫子……唔,教课水平有待提高嘛!
虽说心里觉得坐着闷,可到底这几个也是大家闺秀,面上却是不能露出来的。一个个都继续保持着微笑,装作很认真的模样继续听书。
不过嘛,唐思艾可就没那么有定力了!
他本就是靠窗而坐,午后的日头斜斜正照在他的身上,这五哥哥一点抵抗诱惑的能力都没有。在宋老夫子一阵又一阵抑扬顿挫的诵经攻势中,终于敌不过去头一歪,枕着桌子睡着了。
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宋老夫子怒气冲冲地盯着睡过去的唐思艾嘴角淌出的那点口水,气得吹胡子瞪眼!手上戒尺呼啦一下就朝着唐思艾的桌子喧过来!
“孺子气煞我也!”
宋老夫子大概是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形的,哪里会想到唐夫人重金相请,到最后来教的却是这么一个不成器的东西,不由伤起肝火来了!
唐思艾被这一尺子搞醒了,怔怔看着身前立着正满脸怒色的先生,有些发起怵来。想要解释两句诸如太阳真毒啊,日头真让人犯困啊之类的话,可是对着宋思辰的厉色,话到嘴边却一句也吐不出来了,只能眨巴眨巴着眼睛愣愣看着先生。
唐思芹撇撇嘴笑了,唐思萱低头捧着书就当啥也不知道。
沈书玉总算是提起了点精神,挨着唐思芸咬耳根子道:“你五哥哥要倒霉!”
唐思芸心道,是啊是啊,是个人都瞧出来了。
果然宋夫子是个严师,狠狠拿戒尺敲了唐思艾手心好几下,又说了不拉不拉一大通诸如“业精于勤荒于嬉”、“黑发不知勤学早,白发方悔读书迟。”此类的话,还要唐思艾回去好好自省其身,明天将今日教的东西抄个五十遍送上来。
唐思艾低着头,嗦着鼻子,哪里敢说个“不”字,手心疼得热辣辣的,也只能答应了。
好不容易挨到了下课,沈书玉站起身来伸了个好大的懒腰,拉着唐思芸就要跑。
“芸姐姐,你不是说你种了花花草草的吗,快些带我去瞧瞧!”
唐思芸被她拽着一路小跑,没一会儿就跑到了自己那里。
小院子是东屋辟出来的一块小地方,里边本就种了几棵柳树、杏树的,花花草草原也不多。沈书玉一气跑到了小院子里头,东瞧瞧西瞧瞧,没见着花儿的影子嘛,便双手叉着腰问道:“好姐姐,你说的花儿在哪儿呢?”
“哎哟,哪里这么快就能看见了?!”唐思芸笑着将沈书玉拉到了一个花盆跟前,指了指里面吐出来的一丝儿嫩芽说,“你瞧,这才没几天功夫呢,要等花开还得要三个月光景呢,到那时候再喊你过来看也不迟啊!”
“真的啊!”沈书玉惊奇道,往日在家里,花花草草倒是常有,可她还真是没有自己摆弄过这些东西,顿觉得十分有趣,又缠磨了唐思芸好一阵工夫,两个人嘻嘻哈哈笑闹一阵。
那边夫人便来传饭,说今晚上留书玉和书琪两个一同在府里吃饭,曹国公府的轿子晚一些过来。
沈书玉愈加高兴了,真恨不得就赖在唐思芸这一方寸小天地中不走了才好呢!
也难怪她,曹国公府中李氏和姚姨娘两个加起来一共生了四个孩子,还偏偏三个都是哥儿,沈书玉平日里头除了在家腻着母亲之外,几乎就没什么人能同她一起玩耍了。哥哥们虽也都疼她,可到底男孩子和女孩子不同。沈家又是有功勋的武将世家,男孩子除了读书之外,从小还被要求练习学骑马射箭这些东西,却偏偏又是沈书玉这个闺阁女孩儿不能做的。
这么几年,没把她这样的性子闷出病来可真是万幸了。
如今,沈书玉遇到了年龄、脾气都相投的唐思芸,就像鱼儿遇到了水,唐僧遇到了观世音,恨不能抱着就喊两声“知己啊!”
沈书琪就和妹妹是完全不同的性子了,一直都是安静沉稳。虽说父亲沈随是上将军,可沈书琪怎么看身上都没有浸染到一点点武将的气息,看上去倒是个最温润如玉的男孩儿了。
到了李氏这边来吃饭,李氏自然是照例先问了两句今儿上课怎么样啊诸如此类的问题。沈书琪只是简单答了几句,毕竟不是自己家,没必要说的那么详尽。
沈书玉也没多说什么,虽然上课没啥意思,可她还是乐意来的,同唐思芸一起上课不管怎么说也比在家闷着要强多了。唐思芹不喜欢思芸,连带着沈书玉也一起看不顺眼起来,心中暗道,还道曹国公家的夫人多大的能耐,教出来的小姐却是一点儿样子也没有的,咋咋呼呼,真是讨厌!
这世上其实有三种人。
第一种人属于阳光型乐天派,看这世上什么东西都是好的,闻到的花香是四溢的甜,触到的清风是裹人的暖。爹亲娘也爱,每天嘻嘻哈哈,就跟生活在蜜糖里一般。不过这类人往往有个最大的通病,就是缺心眼儿,说白了就是别人把她卖了还能乐呵呵地给人数钱。比如沈书玉,就是属于这种人。
第二种人属于小时缺钙长大缺爱型。其实吧,谁也没欠她的,却偏生不知怎么生出许多被害妄想症来,看这个那个都是不顺眼。很难喜欢别人,自己也难被别人喜欢,到最后搞的好像别人都是自己的敌人一般,也就渐渐变得不合群了。唐思芹大小姐绝对没有缺钙,可却总觉得缺爱,也就连带着看这世界也阴暗起来。
第三种人属于平淡度日型。这世界本就没有什么是绝对的好,也没有什么是绝对的不好,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才是他们生存的首要准则。既不会没心没肺,也不会好像别人都欠了自己一般,这样的人谨小慎微,活得低调,可却有另一份安然的乐趣。他们有自己的朋友,也有不想理会的人,不会扯着嗓子,拉开手脚就吵闹,最多白白眼转过身子不去理睬。比如唐思芸和唐思萱小庶女便都是属于这一类人。
在饭桌上,李氏并未对今日唐思艾的表现做出什么评价。不过他在静习斋中飞流直下三千尺的“轶事”,却从下午起就在府里传遍了,就是连一些三等丫鬟也在背地里头暗暗笑话起这个不成器的五公子来。
李氏心里自然有气,不过当着客人的面却是不好发作,毕竟家丑不可外扬嘛!
直到送走了沈书琪兄妹俩,唐思芙、思芹和思芸三姐妹一同随李氏进了屋子,李氏才将艾哥儿叫到了里边。
三姐妹站在一旁不敢出声,本想母亲教训艾哥儿几句也就过去了。
可偏这时候唐天霖也回来了,大概是已经听说了什么,唐大侯爷的脸黑得堪与包公媲美了!一进屋子,见到唐思艾,立刻便沉着嗓子唤道:“将家法棍拿来!”
李氏心中也咯噔一跳,唐天霖要么不出手,这一出手艾哥儿还能剩半条命吗?
唐思艾还没挨打就已经吓没了魂儿,赶紧跪了下来哭起来:“父亲饶命,孩儿知错了,往后再也不敢了!”
“你个没长进的东西!你当我不知你成日都在厮混些什么?今儿第一天读书就出了这么个难看的样子,你可真真是给你老子长脸,今日不好好教训你一番,你还能知道上进习学?”
唐天霖黑着脸吼了起来,说话间棍子已经拿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