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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老七的西邻世六哥六嫂,歪瓜喊六大爷六大娘。歪瓜的六大爷六大娘,生了九个儿子也没生出闺女来,截住不生了。第九个儿子小九,比歪瓜小一岁,俩孩子特别投缘。六大娘说,歪瓜和小九,是一对鸳鸯。
一九六七年二月二十六,春光明媚,阳光灿烂。
上午,歪瓜(六岁)和小九(五岁),在龙山山跟石拉巴上玩耍。
歪瓜道:“小九,看,南岭上?”
小九道:“啥?看不清呃。”
歪瓜道:“部队,拉练的部队,欸~,自么多红旗,还一人扛了一杆红缨枪来。”
小九道:“歪瓜哥,自么远,部队、红旗、红缨枪,你能看见喽?真喜人。”
歪瓜笑道:“小九,你才喜人来,你看不见呃?”
小九道:“看见啥喽?日弄人。”
歪瓜道:“日弄你,做(zòu)啥?嗯~,像部队,又不像。”
小九道:“我看,像一根大蟒蛇,在动弹。”
歪瓜道:“一个一个的人,你看不见?”
小九道:“看见屁喽。”
俩人,目不转睛,遥望南岭。
……
歪瓜道:“听,唱《大海航行靠舵手》来。”
小九道:“别日弄愣子了,还唱《东方红》哩。”
歪瓜道:“你真听不见,还是装聋?唱《大海航行靠舵手》来,听,还比赛哩。”
小九笑道:“歪瓜哥,你有顺风耳?”
歪瓜道:“唱《大海航行靠舵手》哩,嗯,真比赛哩。小九,我啥时候日弄你来?”
小九笑道:“没。你又看见又听见的,我不信。”
歪瓜道:“我看见了,我听见了,信不信由你。”
歪瓜和小九,一个看得清楚,一个看得模糊,没错,南岭上,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翻下岭来,绵延不绝。队伍的头,已进了何家卫子村,队伍的尾还在南岭之巅甩着,队伍上方罩着一条红色的云,影影绰绰,像长长的红红的印象派华盖,随队伍同行。
歪瓜听到,歌声越来越响,队伍近了。
小九听不到什么,嘟囔道:“蟒蛇尾巴,上村里收着,欸,头、身子呢?”
歪瓜惊讶道:“小九,快,顺着东沟往南看。”
但见,东沟东路上,南头头,队伍露了头,小老鼠拉木掀(大头在后边),队伍越来越长,波澜壮阔,红旗招展,气壮山河,沿东沟东路向山根这边儿开过来。
歪瓜和小九,看直了眼。
小九喊道:“唱歌哩,《大海航行靠舵手》。欸~,歪瓜哥,你真有顺风耳啊?”
歪瓜得意地道:“啊。服了啵,哥是孙悟空。”
队伍,塞满了东沟东路,歌声越来越响。
队伍近了,红旗、红缨枪,黄绿军服,一清二楚。
小九道:“啊~,红旗、红缨枪,部队,歪瓜哥,你有千里眼啊?”
歪瓜得意地道:“啊。服了啵,哥是孙悟空。”
小九道:“歪瓜哥,别吹喽。”
说实在的,歪瓜也是第一次发现,自己有千里眼和顺风耳,他骄傲、得意得不行了。
队伍近了,歌声此起彼伏,犹如轰隆隆的雷声。
队伍近了,歌声威武雄壮,威震山岳。
队伍近了,是学生的队伍,一个个肩扛红缨枪,红缨子像鲜血一样红艳艳。
红缨子、红旗,在春风中漫舞,像一个红彤彤的印象派华盖。
队伍前锋,进了山根路,左转西行,右转,上了歪瓜和小九玩耍的石拉巴。
随队伍同行的,有一些村民,有大人更有小孩,都是跟着看新鲜看热闹的。
歪瓜和小九,淹没到了队伍里。
石拉巴上,人山人海,队伍在源源不断地涌来。
村民甲道:“呃,龙山矿务局,学生自么多呃。”
村民乙说:“呵,春游呃。”
村民丙说:“鞥~,是拉练来。”
村民丁说:“欸~,真管,俩小屁孩儿,掺在里头鱼目混珠哩。”
……
龙山矿务局,总部在周村公社驻地,斜阳县城西南十七八里,由省政府直辖。
……
村民庚说:“打头的,是矿务局一中的,过去了。”
……
村民辛说:“呵,矿务局三中的,过来了。”
村民们,从红旗标识上看出了队伍的番号。
歪瓜和小九,还掺在学生里头。学生都有装备:红缨枪,军用水壶,军用书包,袖章,军帽,军褂,军裤,军鞋,……,诸如此类。这些装备,歪瓜和小九都看到了,他俩没有,俩人接起来有一个学生高,俩人一碰,不滥竽充数了,下了石拉巴,来到村民一边儿,看新鲜。
学生布满石拉巴,人山人海,井然有序。队伍中有一些领队,手擎小旗,上有班级名。
学生们着军装,有的崭新,有的洗得发白了,看上去漂亮极了。
学生们吃国库粮,个个水灵灵的,看上去洋气极了。
人们都说,何家卫子人洋气,可是,何家卫子的学生没有这些学生洋气。
石拉巴上,红旗招展,歌声嘹亮,威震山岳,回声不绝于耳,响彻云霄。
……
过了一段时间,学生们自由活动、休息。
男生,一色的学生短发。
女生,多为两束发扎脑后,有的留男生发型。女生发型,没有何家卫子女孩子的多样化、洋气。何家卫子女孩子,有把长长的辫子盘成高高的发髻的,这些女生就没有这种发型。
自由活动、休息时间到,开始歌咏比赛。
学生们唱的歌,歪瓜和小九听着好听,喜欢听,但听不懂,闻所未闻。
不时有《东方红》和《大海航行靠舵手》两首歌响起,歪瓜和小九,就情不自禁地同学生一起高歌。《东方红》是广播匣子的开场曲,《大海航行靠舵手》是广播匣子的尾曲,歪瓜和小九,耳熟能详,都会唱。
中午,看新鲜的,所剩无几了。歪瓜和小九,黏在了石拉巴上一样,入了戏,没回家。
下午,队伍高歌《大海航行靠舵手》,下石拉巴,右转走山根路,一路向西南,打道回府。
队伍走远了,他俩上了石拉巴较高处,伫立凝望,依依不舍。
队伍过了壶口大桥,他俩上到石拉巴更高处,伫立眺望,依依不舍。
队伍从壶口路左转进了小黑岭路,他俩上到石拉巴至高处,极目遥望,依依不舍,伫立着,和两棵小树一样。歪瓜的千里眼和顺风耳,派上了大用场,给小九当起了现场解说员。小九对歪瓜哥的千里眼、顺风耳,羡慕不已,敬佩不已。
一直到队伍,小黑岭路右转,全都上了斜阳大街,消失在了夕阳里,他俩才惘然若失地下了石拉巴。
这时,何家卫子村,已炊烟袅袅了。
……
晚饭时间,歪瓜家。
八仙桌子上的一盏洋油灯,照亮了饭桌。
饭:地瓜干子滚煎饼、棒槌子面地瓜面发面窝窝头。菜:花生油熬菠菜,辣菜疙瘩咸菜丝。
爷、娘、大哥永柱、二哥永安、歪瓜,一家五口正围着饭桌吃饭。
西邻居六大娘来了,歪瓜全家人起立让饭问安,六大娘道:“自己家里,天天来,不拘礼。”
待歪瓜一家人坐下,六大娘道:“歪瓜是好孩儿,说实话。”六大娘给歪瓜捋了捋小辫儿,捏了个高帽戴上。
娘笑道:“歪瓜,不会说谎。”
爷和道:“歪瓜,只会说真话。”
大哥永柱和二哥永安,诧异的目光射向歪瓜:小子,闯啥祸了?
六大娘道:“歪瓜,今门儿,九(小九)和你一起玩来?”
歪瓜道:“嗯。”
六大娘道:“玩啥叻?”
歪瓜道:“看矿务局学生,在山根石拉巴上唱歌来。”
六大娘嗔怪道:“恁俩玩疯了?也不家来吃晌饭,太阳快落山了才家来,九(小九)到家饿得和狼一样。将才,他喊呼脖子疼,我给他揉揉,他嗷嗷地叫,不叫我戳,吓死我了,我侍维他喝了点儿水,抱到床上,头一粘豆枕就睡了。恁说是,恁俩一天都做(zòu)啥来。”
六大娘一说,歪瓜立马觉得不适,道:“呃,坏了,我也脖子疼。”娘为他揉脖子。
歪瓜喊道:“白搭,别动,疼死我了。”
娘嗔怪道:“咳,看唱歌,值当地把脖子看抽了筋啊?咳,不睡觉也落枕呃。”
六大娘道:“呃。我在家寻思,九(小九)别是别的症候啊,我就来问歪瓜。”
歪瓜梗梗着头,半张着嘴,状态滑稽,举座忍俊不禁。
六大娘道:“哎,歪瓜,九(小九)说,你有千里眼、顺风耳,真的呃?”六大娘不信。
这一句话,让何老七、永柱、永安立时喷饭,娘却很平静。
永柱、永安,趁机拿歪瓜开涮。
歪瓜没搭理大哥永柱、二哥永安,答道:“六大娘,小九看不见的我看见喽,小九听不见的我听见喽。”
六大娘,半信半疑。
爷何老七,笑望歪瓜。
歪瓜是千里眼、顺风耳,娘早就知道,她没对任何人讲。自从雷劈了歪瓜家的家槐树,村里就讹传,歪瓜妖气重,要是千里眼和顺风耳传开了,还了得,歪瓜就真成妖怪了。
娘感觉,歪瓜不止有千里眼和顺风耳,可能还望进了另一个世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