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悲凉的曲调,不仅吹懵了汉王,也让太子和赵王同时愣住。
还得是老三朱高燧反应快,瞧了瞧二哥那发绿的脸色,不禁捧腹大笑。
“大侄子,哈哈,真有你的!”
“你这孩子,从哪儿学的这淫词烂调?还不停了!”
朱高炽虽是斥责,但脸上的笑意却也藏不住。
意思到了就行,反正也把二叔恶心了,李煜停止吹奏,随手把唢呐一撇,跟着老爹和三叔走进灵堂。
朱高煦从供桌下扯出仨酒杯来,一一放在供桌上,瞥了一眼大侄子:“没点眼力见,倒酒啊!”
这货心里有气,这是故意报复呢。李煜并未计较,谁让自己是小辈呢,反正今儿是来瞧二叔热闹的,便依了他,索性拎起酒壶,把三个杯子一一倒满。
“不是来吊唁的吗?敬我啊?”朱高煦取了一杯酒,不满的看着太子和赵王。
太子和赵王一时无语,也取过酒杯,与老二碰了碰,一饮而尽。
“你俩说也别劝我啊,谁劝我谁是王八蛋。”朱高煦忿忿的把酒杯一扔。
这话说得,太子张了张嘴,刚刚想好的说辞全被堵了回去。
“行了,这人也见了,送别酒也喝了,都回去忙吧,等回头下葬了再过来上柱香就成。”
太子爷动了动嘴唇:“不是,老二,你这,这,真是要归西啊?”
“那肯定啊!我二叔乃是战场上的英雄,说一不二的铁血硬汉,一口唾沫一颗钉,灵堂都摆上了,岂有不归西之理?二叔,等回头吃席的时候叫我哈!”未等朱高煦答话,李煜便坏笑着抢先挤兑了一句。
朱高煦刚刚恢复正常的脸色腾的一下再次变绿,幽怨的瞧着大侄子。
李煜心中乐开了花,该!让你作妖,让你摆谱让老子倒酒,倒酒就倒吧,你还就拿仨酒杯!
“胡说个什么!不许再说话了!”朱高炽憋着笑,再训了儿子一句,赶紧打了个圆场:“二弟,这孩子没大没小,你别忘心里去。依大哥看,你还是跟我进宫一趟,给老爷子磕个头,认个错,这事儿也就过去了,放心,一切有大哥呢,大哥帮你担着。”
朱高燧也帮着劝说:“就是,二哥,赶紧着吧,这事儿听大哥的,这样,我陪你喝完酒,咱仨一块进宫,给老头子磕个头认个错,他那张嘴饶过谁呀,这马上要打仗了,正是让你出力的时候,他得敲打敲打你呀,这傻子都看得出来啊,你说对吧大侄子?”
啥玩意儿?李煜听得一愣,三叔你个丧良心的,话里话外的埋汰谁呢?
“不去!”朱高煦直摇头,拍拍手,站起身,幽幽长叹:“这回呀,谁劝也不好使!我还真就不伺候了!”
话说完,朱高煦一个翻身,爬进那“棺材”里,骨碌躺下,悠哉悠哉的哼着小调。
“我呀,现在就等着老头子派来的人,我就等着看看,他能把我怎么着。”
老大老三凑上来,李煜瞧了瞧“棺材”里面的陈设,蓝绸的被褥,有那么点出殡的样子,最绝的是,里面还放了糯米,咋滴,这是防止尸变?看我怎么挤兑你!让你玩以退为进!
“不是,二叔,这东西是个柜子吧?还是槐木的,二叔,槐木聚阴,这可不兴葬啊!回头尸变了算谁的?以您的身份,那不是金丝楠的,也得是黄花梨的,要不您等……”
“小兔崽子你闭嘴吧。”朱高炽一瞪眼:“老二你……”
“二哥你快别玩了,这不吉利啊!”
“一时半会儿没找到合适的棺材,哼!等会儿圣旨到了,就把老子这么埋!”
朱高煦话音刚落,外面传来一声尖细的呐喊:“圣旨到——”
朱高煦依旧一脸不服不忿,躺在“棺材”里动也不动,太子爷领头,朱高燧和李煜跪迎圣旨。
小鼻涕带人进来,问安完毕,几人起身。
“汉王呢?”小鼻涕在殿里看了看,并未发现朱高煦身影。
李煜指了指“棺材”。
小鼻涕凑到“棺材”前,朱高燧不服不忿的哼了一声。
“二爷,您是成心不出来是吧?”
“不出来了!”朱高煦嚷嚷了一句,闭上眼睛,一副你能把老子怎么地的模样。
“那成。”小鼻涕脸色转为严肃:“传陛下口谕,按照规矩,赐陀罗尼经被一床,丧仪整套,停棺二十一天入土!二爷,得罪了!来!”
小鼻涕招手,带来的一队太监鱼贯而入,小太监手里个个托着托盘,上面摆放的是皇帝御赐的丧仪,包括整套的寿衣。
四个小太监放下东西,拉起陀罗尼经被便往朱高煦身上盖。
这玩意儿是前元传下来的,绫质,上面绣满了藏文喇嘛教的往生佛经,富有超度的寓意;按制,大明皇家乃是汉人皇朝,正式的丧葬是不用这东西的,大概是老爷子为了恶心二儿子吧,便赐下了这汉家礼仪之外的随葬品。
朱高煦的脸色第三次发绿。
他一把扯开陀罗尼经被,团了团,气愤的扔出去:“干什么!拿走!滚!”
“二爷,您就当可怜一下奴婢们吧,让奴婢回去之后也好交差啊!”小鼻涕可怜巴巴的哀求着,手一挥,一小太监捡回扔出去的经被,重新塞进“棺材”里——这次倒是没往汉王身上盖。
“陛下特意叮嘱了,您既然停了棺,总不能敞着盖吧,这回头诈了尸算谁的……”
小鼻涕一边嘱咐着,俩小太监抬着柜子盖板便扣在了“棺材”上,不等朱高煦反应过来,另一个机灵的小太监手拿锤子,邦邦两下,便将一根三寸长的棺材钉子砸进木板上,手不停,眨眼间砸上了四颗。
朱高煦大急:“干什么!干什么!”
他躺在“棺材”里面,想撑开盖板出去,可惜,盖板在棺钉的加持下,纹丝未动。
小太监手里的活不停,邦邦邦又砸上了八颗钉子,好在最前面还知道留下一道缝,免得憋死了汉王爷。
见事情愈发的不对劲,太子扯住小鼻涕:“哎,陛下真是这么说的?”
“奴婢哪敢瞎编这个啊!”小鼻涕故作委屈:“奴婢一个字都不带差的,您和太孙离开不久,陛下就醒了,就听说了二爷府里头的事;陛下说了,让汉王在里面冷静冷静。”
“哪有把人关在棺材里冷静的啊!”朱高燧急躁的吼了一句:“陛下说没说要关多久?”
“这个……陛下说停棺二十一天……”
噗!李煜秒懂,老爷子办事儿够厉害的,看样子,这意思是出征前让二叔住在棺材里啊!这下好了,原先关禁闭还只是在府里,这次直接让住在狭**昂的棺材里了,也不知二叔要怎样吃喝拉撒,莫不成都在里面?
“二弟啊,你别急啊,你呀,冷静冷静!我这就进宫去,帮你求个情!”汉王吵闹不休,太子赶紧附在棺材旁安慰着。
“滚!你们都给我滚!老子不求请!有能耐,就把老子活埋了!”
几人匆匆离去,临走前,又把刚刚被轰出去的下人们都喊了回来,继续操办丧事。
陛下都赐下了整套的丧仪了,不吹打起来哪儿成!
小鼻涕回宫复命,本来打算一起进宫禀报昨夜斩杀收获的朱高燧想了想,觉得老头子起床气有些大,现在去,怕是吃瓜落,索性回了御前司衙门。
刚刚说进宫求情的太子爷出了汉王府就不认账了,老爷子摆明了以此来惩戒老二,自己何必上赶着去求情?
熬了一宿,回春和宫补觉去!
至于李煜嘛,命苦,去武英殿批阅今日的奏本!
时光翩然飞逝,转眼间,又是大半月过去。
汉王倒是没真被关到北伐出征之时,只在棺材里住了五天他便受不了了。
老爷子派了东厂番子驻在汉王府里看着他,头两天,汉王还不服不忿,叫嚣着能耐我何,上面钉死了,他在“棺材”侧面淘了个洞,除了出恭,连吃饭都待在里面。
到了第三天便受不了了!
柜子里面狭***昂,翻身都得挪动,连坐起来都受限,光线还不好,外面吹吹打打的大办丧事,吵得人心里烦躁,大发脾气,有东厂番子看着,也没人敢搭理自己。
好不容易捱了两天,便再也待不住了。
不管不顾的钻出来,去寻了一把宣花大斧,将困缚自己五天的柜子噼了个稀烂,朱高煦这才发泄出情绪。
然后便是写了请罪的奏本,亲自入宫磕头认错。
太子听闻,急匆匆入宫求情,朱棣气也消了,也正是用得着老二的时候,便将此事揭过,还许诺老二,只要这次北伐表现得好,便将他的封地从云南迁到顺天府东北边的大宁。
汉王当场就乐疯了!口口声声保证要效死命!
大宁,是边关重镇啊!以前是宁王的封地,后来宁王遭遇了诈骗,美其名曰迁到繁华的南昌,大宁便空了下来,同样遭遇了诈骗的朵颜三卫(兀良哈部)多次讨要,老爷子假装没这事儿,还派了宁阳侯陈懋领重兵驻守防着兀良哈——这是要封自己当手握军权的塞王啊!
万一将来谋算太子之位不成,等将来老头子一闭眼,自己也可以自大宁提兵南下顺天,朝发夕至!
朱棣当然知道老二心里咋想的,不过,谁说将来大宁是边关重镇了?按照大孙的计划,此次北伐犁庭扫穴,然后慢慢等水泥路修好,彻底消化掉草原,大宁,也就是一个连同草原与内地之间的大集市罢了,统领重兵就别想了,多给俩衙役就不错了,到时候老二倒是可以多收点商税!
二月二,龙抬头。
这天,李煜正式交卸了监国重任,监国之职重新由闲了半年的太子爷一肩扛起,李煜在江边坐上了龙舟,跟着老爷子,以及二叔三叔,沿运河北上顺天府。
此次北伐大军早就调动到了顺天府,以京师三大营为主,外加山东、山西、宁夏的小部分边军,共计十万大军。
随同李煜一起北上的,还有樊忠率领的一千幼军士兵。
从幼军中挑选年龄稍长些的士兵,全部装备了后装燧发枪,老爷子心疼孙子,还给调拨了千匹战马与千匹驽马,作为太孙亲卫,护卫左右。
耗时一月,行在行至顺天府,朱棣雷厉风行,于城外亲自检阅大军后,三月初一誓师北伐。
京营七万大军,外加征调的二十万民夫,浩浩荡荡出了顺天府,一路北上。
至月中,大军出长城,行至大宁,与驻扎在大宁的宁阳侯陈懋汇合,军力增至十万。
四月初,大地回春,草原开始解冻,嫩草重新钻了出来,朱棣以安远侯柳升领大营,武安侯郑亨领中军,宁阳侯陈懋、丰城侯李彬领左、右哨,成山侯王通、都督谭青领左、右掖,都督刘江、朱荣为前锋,号五十万大军,浩浩荡荡直插西北方向阿鲁台势力范围。
一路犁庭扫穴,行军路线上的草原部落望风而逃,给草原上游牧民的生产生活造成了极大的破坏。
这便是明军一直以来都是选在春天北伐的原因!
自古北方游牧民族南下打草谷都是选在秋后,而汉家北伐大多则是选在春夏,此时正是草原上的牧民将羊群重新驱赶出来,忙着配种繁殖之时,就算搞不到游牧民族的大军,那也能打乱他们的生产。
牛羊贴不上膘,繁殖不了足够的牲畜,到了冬天,一场大雪下来,冻饿而死的不知多少!
明军如此大的动静,前两年刚遭受过一次打击的阿鲁台自然不会看不到,早早的便派出了斥候,一直游弋在明军外围打探明军的动向,还与明军精锐的哨骑爆发了不止一次的斥候战。
而阿鲁台本部,也早就做好了应对明军北伐的准备!
阿鲁台很自信,各个部落勇士们都集结起来了,弯刀磨好了,箭失预备足够,战马贴上了春膘,养的膘肥体壮;那些各部族里不能打仗的老弱牧民们也打包好了帐篷,驱赶着牛羊,迁到了王庭周围,随时准备配合部族里能征善战的勇士们一起——往西北方向跑路!
不跑不行啊!阿鲁台很清楚,鞑靼部前两年刚被揍了一顿,元气大伤,至今都没缓过劲来,集结起来的勇士,不过三万余。明军北征,号称五十万,实际上十万大军绝对是有的,又有神机营坐镇,正面冲突是绝对打不过的,只能北迁。
反正明军大多是步兵,劳师远征,只要躲着些,拖到冬天,他们自己就退兵了。
期间还可以派骑兵侧面骚扰,偷袭截断他们的粮道……能用的办法多了,这么多年,草原上的部落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
不仅如此,阿鲁台还早早的派遣了使者,许以重利,分别向瓦剌马哈木与兀良哈脱鲁忽察尔求援。
不过,马哈木与脱鲁忽察尔的态度一直模棱两可,尤其是一向与明军勾勾搭搭的脱鲁忽察尔,还扣押了自己的使者,怕是存了让鞑靼与明军拼斗,他们坐收渔利的心思。
阿鲁台也不怕,他迁徙的方向,正是西边瓦剌的势力范围。
你不发兵救我,那就大家一起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