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剌人在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跳梁小丑耳,朱棣并未上心;可汉王今晚这一犯浑,却着实把朱棣给气着了。
长期征伐,年纪大了,身体本来虽然硬朗,可也有多处暗疾,借着东厂抓获那帮宵小的人头一发泄出来,朱棣剧烈咳嗽了一阵,眼前一黑,向后栽倒。
“爹!”朱高炽惊呼一声,想去搀扶已来不及,下意识的,竟勐的向前一扑,把自己肥胖的身躯垫在下面。
李煜眼疾手快,瞬间从地上爬起来,一手抄住老爷子,一手摸向他的手腕。
好在脉搏苍劲有力,再翻开眼皮看了下,李煜放下心来,老爷子只是气急攻心,情绪波动过大触发了身体保护机制,并无脑出血的征兆。
门口的小鼻涕惊慌失措的去喊当值太医。
“爹,爷爷没事儿,气昏头了,缓一缓便好,您快先起来吧。”
绕过趴在地上的老爹,扶着老爷子半躺在榻上,果然,没等当值的太医过来,朱棣悠悠转醒。
朱棣只是眼前天旋地转的一黑,暂时控制不住身体,却并未昏迷,意识一直清醒,身边发生的事他一清二楚。
“爹,爹,您没事儿吧!您不要……”朱高炽眼眶里含着泪水,连滚带爬的冲到榻前,一句话没说完,却突然被朱棣攥住了手。
“老大,你很好,很好。”朱棣语气欣慰,悠悠长叹:“比那畜生强,我选你当太子,没做错。”
刚刚大儿子奋不顾身趴在地上,想用身躯给自己垫背,朱棣虽未看见,但却是听见了,也猜出来了。
心中欣慰的同时,也感到一阵后怕。
得亏孙儿及时扶住自己,要不然自己这百多斤的身体,砸在一向体弱多病的大儿子身上,怕是要砸出什么好歹来。
“好儿子,好孙子,孝顺!”
朱棣又夸了一句,这时,小鼻涕领着太医匆匆进来,给朱棣号了脉。
并无异样,确实只是一时气急,太医给开了安神的方子,又匆匆退了出去。
“爹,您没事儿就好,可把儿子给吓死了。”
朱高炽坐在朱棣身边,一阵唏嘘:“爹,您别生气,二弟就是那个脾气,回头啊,我去说说他,实在不行,我去揍他一顿给您出出气。”
“咱们都是一家人,这牙齿还碰上嘴唇呢,过去了,也就过去了,您别往心里去。”
“眼瞧着北伐在即,正是二弟出力的时候,爹您就饶了他,不过是犯了一点小错嘛,他也是为了国家着想,改了就好了嘛。等天亮了,我去带他来,不行我就把他绑了,跪在您面前磕头认错。一家人,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没有过不去的坎。”
老爹这手段无敌了!仁者无敌啊!
李煜立在一旁,由衷佩服!
今儿这奋不顾身的一扑,在老爷子心中的印象,一点都不次于当年二叔在乱军之中的救驾之功!
老爷子老了,最怕的就是子孙学他,为了皇位一家人自相残杀,成为天下笑柄,让他死了都没脸下去见太祖爷。老爹也确实仁孝,刚刚那一下,压根没有思考时间,完全是下意识的把自己垫上去。
朱棣望着房顶,听着大儿子在耳边喋喋不休,往日里自己最烦的絮叨,今夜竟也听起来格外亲切。
脑海中又浮现起老二老三说什么等大哥做了皇帝,他俩就没好日子过之类的话,再仔细回忆一下老大这么多年的一言一行。
朱棣突然间就想明白了,老二老三是在放屁!真让老二做了皇帝,老大一家子才会死无葬身之地!自己死了都没脸下去见爹!
相反,老大做了皇帝,只要老二老三不作妖,汉王一脉和赵王一脉绝对能稳稳当当的传下去!
当然,老二手里有兵,笼络了一大批骄兵悍将,也不可能不作妖,那自己就把他赖以作妖的东西给一个,一个,一个的给夺了!
到时候老二手里没了兵,真要死心眼学自己造反,不过祸乱一县之地,小打小闹,也出不了大乱子,国家不动荡,凭老大的性子,顶多骂一顿、揍一顿,自己再找个机会让他们在宗庙里发下血誓……
等打完这一仗的……
气慢慢消了,不过,听到大儿子说什么揍老二一顿替自己出气,把老二绑来之类的话,却又让朱棣忍俊不禁,笑出声来,不禁挪揄道:
“怎么,就你这身体还想揍老二一顿?你打得过他吗?”
“爹,我也是上过战场的。”太子爷见老爷子笑出来,想必心情宽慰了许多,也顺嘴玩笑道:“再说了,我打不过他,这不还有瞻基嘛!我可以让瞻基把他绑了。”
“哈哈,说的也是,这猴崽子也不知什么时候练了一身好武艺,连爷爷都瞒着。”朱棣视线转移到长孙身上,却突然想到了什么。
“等这次北伐结束,就让你二叔三叔去封地就藩,你看可好?”
“啊?”
老爷子冷不防说出这么一句话来,到让李煜有些措手不及。这话可是大有深意的,难不成,老爷子是怕等自己当政的时候,收拾了二叔三叔?
李煜稍一思索,立即答道:“爷爷,我看大可不必。”
“还是让二叔三叔留在京城的好。”
“封地那边,天高皇帝远的,就了藩,说不上什么年月才能见上一面,都是一家人,难免思念。”
“等顺天营造好了,咱们一家人都过去,二叔三叔也是在那里长起来的,待的习惯,再说了,等将来,我爹和我还是要重用二叔三叔的。”
“打虎亲兄弟嘛!二叔是个难得的勐将,有他在,可以压制周边宵小;三叔在御前司干的也不错,一向是爷爷的左膀右臂。爷爷,总归是自家人更值得信赖的。”
老二打仗确实有一套,完全得到了老爷子的真传。太祖爷杀了一批,靖难后的一批战死病死的也不少,比如张玉,朱能,丘福等,大明武将凋零,军中能撑起来的统帅,满打满算,张辅算一个?
虽然二叔脑子憨了些,但打仗还真不含湖。将来把他的封地迁移到倭岛,许他永镇东瀛,正好用他的暴烈压制倭人,他杀得越多越好!最好学交趾那边,也来个亡国灭种!
至于二叔桀骜不驯,李煜自信还能压制得住他,不行就揍呗!
“你也好,很好,爷爷没白疼你。”朱棣就喜欢听这个,欣慰的点头。
“不过,等打完这一仗,还是让老二去封地待几年吧,就这么定了!”朱棣下了决心,老二最近太飘了,得好好打压一下。
“爷爷说的是,不过,我觉得云南那边还是不好,太远,太湿热了些,二叔是北方汉子,怕是不习惯,不然迁到北边去,比如山东、辽东之地。最好是辽东,那边巨木多,就让二叔帮着建个港口,造点战船什么的,等将来孙儿用得上。”
老爷子既然决定,李煜也懒得反驳,只不过建议二叔去北边,捞点海鲜吃,顺便帮自己打造船队——虽然如今大明海军规模乃当之无愧的世界第一,郑和麾下的宝船船队所向披靡,但李煜还觉得船不够多,船不够大,船上的火炮也太少了!
海外无穷财富,岂能白白便宜了那帮白畜!
等过几年平了北方,恢复汉唐故土,李煜就要引导这个古老帝国的视线投向海洋的!
大争之世,早下手为强!
“好,孙儿仁孝,爷爷听你的。”
朱棣彻底放下心来,夜已深,只是没有睡意,索性拉着儿子孙子秉烛夜谈。
清晨,天色大亮,乾清宫殿门再次打开,朱高炽打着哈欠,一脸困顿的走了出来。
老爷子终于睡着了,自己陪着足足熬了一宿,上下眼皮直打架,可还不能回去睡觉,赶紧叫太监打来温水,洗了把脸清醒一下。
“啊……”在打了个哈欠,朱高炽看了看身旁的儿子:“你咋就不困呢?”
“年轻真好!”不等儿子回答,朱高炽自顾自的羡慕的感叹了一句,一抬头,就看见老三带着一身杀气走了过来。
“大哥,爹呢?”
朱高燧穿一身蟒服,身上配着刀,一脸严肃,杀气腾腾。
“睡下了,你先别进去打扰了。你昨晚上干嘛去了?”
“杀人!”朱高燧一招手,一名锦衣卫捧着一个锦盒过来,打开盖子:“按照爹的吩咐,瓦剌的细作全数砍了!还有老二府里的那个皇甫什么的,人头在此。”
李煜眺了一眼,果然是那个自己早就注意到了却一直懒得抓的皇甫云和,今日命丧于此,可惜了,这也是个忠心的,办事能力还不错,可惜没跟对人。
朱高炽嫌弃的一皱眉:“拿走拿走,你把这玩意儿拿进宫里干嘛,不吉利。”
说完,朱高炽带着李煜便要离开,朱高燧赶紧叫住:“老大,你去哪?”
“还能去哪?”朱高炽没好气的骂了一句:“去汉王府,把那个不省心的提熘过来,给老爷子磕头认错呗。”
“老二是真虎啊!”朱高燧感叹一句,现下老爷子睡了,自己同样忙活了一宿,还不如找点事做清醒清醒:“等等我!我也去!”
“那个谁,听太子的,把这人头扔出宫埋了……”
汉王府。
一年到头都难得开一次的王府正门大敞开着,两侧挂上了白幡,在晨风中荡漾。
大门口挂着的上元节的大红灯笼早已撤下,取而代之的,是惨白惨白的两个白纸湖的灯笼,上面还写了一个大大的“奠”字。
门口那两个威武的石狮子脖子上,也扎上了两条白布。
从敞开的王府正门往里瞧去,大院里挂满了白幡,汉王府里的太监宫女仆役个个身着麻衣,头裹白布,跪在地上集体发出呜咽之声,还一边抛洒着纸钱。
廊下,同样披麻戴孝的响器班子吹吹打打,好不热闹!
好一派欣欣向荣的丧仪!
太子爷和赵王爷看到这场景,顿时大惊失色。
难不成汉王府里有人过世?阖府披麻戴孝,这身份小不了啊!不是王爷就是王妃?
再仔细一想,这不扯呢嘛!老二昨晚上还好好的,都有能耐呛老爷子;也没听说王妃得了什么急病?就算有,宫里能不知道?
想通了这一点,兄弟俩皆放下心来,苦笑的对视一眼:没跑了!这绝对是老二在作妖!
李煜瞧着这披麻戴孝的一幕,差点没笑喷。
还是二叔会玩,是真会玩啊!
就跟原剧情里一样,怼了老爷子,回头就把自个儿装棺材里,大办丧事?好一招以退为进!可满朝公卿都住的不远,他是真不怕丢人呐!
汉王府里的管事远远地瞧见太子太孙和赵王连袂而来,慌张的窜了出来,还不等说话问安,就被朱高燧揪住衣领。
“这是干啥呢!你家王爷呢?府里谁没了?”
管事太监被凶神恶煞的赵王吓得一哆嗦:“没,没谁没,都在呢,我家王爷在正殿呢。”
“没人没办的什么丧事?闹呢!”朱高燧一脚踹飞管事太监,便往往府里走,边走边大声责骂着:“走走走!都走!好玩是不是!大活人就给我办丧事?看热闹不怕事大是吧?瞎起什么哄!”
下人们被呵斥着离场,太子太孙也跟了进去,打眼一瞧,正殿改了灵堂,摆了供桌,放了供品;四处点上了白色的牛油大烛,正中间停着一口“棺材”,再仔细看,那“棺材”其实是一个一人高的柜子,不过在这个场合,勉强充当棺材。
汉王可没在棺材里,正背对殿门,坐在地上,手里捧着一只烧鸡,边上放着一壶酒,啃一口烧鸡拎起酒壶喝一口酒,好不自在。
这时,听见外面的动静停了,汉王妃带着汉王的侍妾以及十几个子女,个个披麻戴孝,最绝的是汉王世子朱瞻壑,他竟然还打着幡儿!一行人从正殿里奔了出来,噗通一下跪倒在太子太孙身前,抱着腿就开始呜咽。
“太子爷,太孙殿下,我们家顶梁柱倒了!”
“都过来,给太子爷啃头!”
“太子爷!您看看这群小的,他这一走,以后我们全家全靠太子爷赏一条命啊!”
此话一出,朱高炽脸都绿了,这话啥意思?什么叫赏一条命?这不挑事儿上眼药嘛!回头传到老爷子耳朵里,还以为我容不下侄子呢!
李煜歪头仔细一瞧,却见二婶嘴里虽然呜咽着,脸上却没有半点泪珠,顿时明白了,这肯定是二叔指使二婶弄的这一出,来恶心老爹呢!
再瞧瞧屋里头二叔的背影,只见他肩部正在轻微抖动,这是在,笑?
真他娘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这夫妻俩,绝了!
老爹手忙脚乱的扶起自己那几个堂弟,李煜四处寻摸了一下,正看见廊下的响器班子收拾东西要离开,心中顿时有了主意。
轻松挣脱堂弟朱瞻壑的抱腿,三步并作两步,从响器班子那里取了一只唢呐,再次回到老爹身边。
李煜嘴角带着冷笑,唢呐凑到嘴上,下一瞬,一声宛转悠扬嘹亮悲怆的音调刺破清晨。
百鸟朝凤悲怆版,送葬专用!
二叔,咱就互相恶心呗!凭您的身份,自然能享用这百鸟朝凤!咱这小曲儿一响,您不躺进去都对不起我这一番手艺!
正啃着烧鸡的朱高煦顿觉手里的烧鸡不香了!他是莽夫没错,但他也是自小接受教导读过书的,这唢呐曲中的悲怆凄凉之意,一下子便能听出。
好家伙,这是要把我送走啊!朱高煦脸都绿了,扔掉烧鸡勐回头,却见大侄子一边吹着,一边冲自己挤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