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不得平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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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东统领柏德在新王数次尝试拉拢失败后, 竟选择了失踪已久长笙的作为新主, 高举忠义之旗,誓要效忠长笙,推翻得位不正的路雷克,驱逐国之高层魔族势力。

远东造反了?

没有人愿意相信这样的事实, 征兵、养兵、守城的器械、要塞的维修,哪个不需要消耗极多的资源?远东贫瘠, 长年依赖塔兰的中/央后勤处,如今竟公开与新王作对,这无异于是自断生路!

这是谣言, 一定是谣言。

路雷克近似天真的抱着一丝期望, 毕竟他最近拉拢了一些远东官员,如果柏德有异动, 他不可能得不到一点消息。于是他再一次派人前往远东,这一次, 传令的使臣直接被拦在了远东边境外,城防军官甚至高声出言讽刺, 说其主得位不正, 勾结魔族残害至亲, 必定动摇艾诺塔数百年来的根基, 今日若执意追随此人, 他日定落不得一个好下场。

使臣还想说点什么,便被一直落在了他脚边的箭吓破了胆。那箭上带着一信封,被他带回了塔兰, 路雷克得信立即拆看,竟被气得浑身发抖。

那信封里装着的,是此次肃清人员的名单。

原来,在他尝试求证柏德造反这件事的真实性的日子里,柏德早已肃清了远东境内所有心向着路雷克的官员,速度之快,似早有准备,让人根本来不及反应。

这个柏德,一开始装作一副忠心的样子,说什么誓死效忠,简直可笑。

偏偏这老贼还德高望重,数十年来,从远东至西南,再从西南回到远东,使得克诺萨斯之人不敢进犯,又将魔族死死抵御在科瓦特要塞之外。柏德一辈子都在守护边疆,连那历代君王管都不想管的贫瘠之地都不曾放弃,一生从未顾及过自己婚配之事,老来无妻无子,唯有长刀盔甲与战马相伴。

有些事,被扣上了“反贼”名号的弗兰格说出,没有多少信服力,最多只是人人都不敢公开直言的私下传闻。可如今,再次提起这些事的人,却是这么一个从不理政事,一心守护国疆,年岁已高,半只脚都踏入了棺材的老统领,且态度坚决异常,一时便震惊了整个艾诺塔。

路雷克立即下令切断了塔兰后勤处对远东的所有资源补给,并在向各地发布了紧急征兵令的同时,将现有兵力尽数调往远东方,欲固守阿克莫与卢亚两城,将叛军困于远东贫瘠之地,断草断粮,不攻自破。

只是想法虽好,柏德在战场上与人斗智斗勇了一生,岂是会坐以待毙之辈?

阿克莫与卢亚向来是各处物资运往远东的中转处,数百年来都是远东的生命要道,更重要二队是,两地除急需的战用物资与粮草外,另设有应急贮备,以备不时之需。如今塔兰军队未至,柏德早已领军冲出远东,而离远东最近的两座城池数百年来都安然生存在远东这坚实的屏障后,从未受过战争侵袭,守卫向来松懈,忽闻远东已反,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已被军临城下,高声数落新王种种罪名,他日必遭报应,劝其追随明主,缴械无罪,否则远东军必在三日内破城,届时坚守者诛。

远东军久经沙场,面对的敌人都是力大无比、体态狰狞的魔族,寻常没上过战场的城防守卫哪里敢与他们对阵?当地官员一看那城外高扬的远东军旗和浩浩荡荡的大军,连应战的勇气都没有,便已大开城门将其迎接。

两处要地说丢就丢,如同儿戏,后至的平叛军刚至城下便见远东军旗飘扬城头,刚经历长途跋涉,也未得上头命令,不敢硬攻,只能选择退守就近的特川。

特川是各处去往远东的必经之路,位处天堑,易守难攻,守军刚到时仗着这地理优势,有所松懈,却不料这柏德竟以三百精英夜袭特川西城门,他们各个身手敏捷,身着黑衣软甲,以黑布裹住长刀,无声无息地靠近了当晚值夜的城门守卫。领头者发出一枚信号弹,其余人纷纷将黑布撤去,刀锋映得凉夜月色格外刺目,很快,不远方忽然火光通明,守城士兵一时慌乱,误以为被大军夜袭,顿时乱了阵脚,死伤无数。

可当后方支援闻声赶来之时,叛军又早已经撤离,只余下一阵恐慌。守城将领见远方火光不散,便带领一支骑兵前往查探情况,到了那地方才知那儿只是插了一地火把,与一个大型法阵图,想来是有人用法术瞬间点燃了这堆火把,以便虚张声势,让人以为大军到来。

那夜闹得那么大,当地居民只知特川城遭受夜袭,守军派出了主力,并不知敌人只是虚张声势,一时间人心惶惶,不少人在战争带来的恐惧下选择了举家搬迁,而那些平日里不学无术的地痞流氓、黑/帮恶棍认准了上面来的人此刻被远东军扰得焦头烂额,根本无暇顾及城中乱象,便趁乱浑水摸鱼、大捞油水,使得整个特川的治安紊乱。

有人说,远东军入驻阿克莫和卢亚后虽有一时躁乱,却很快便被安抚了下来,而新王派往驻扎特川的军队却任由特川城中不断生乱,丝毫没有管制、安抚之意。很快,风声四起,民心不稳,以至于四处竟都以各种理由对先前的征兵令进行敷衍。

路雷克不止一次向罗恩请示,希望炽·加里大人能命魔族在此时进攻远东科瓦特要塞,使远东军无暇他顾。可每一次罗恩都只眯着眼点点头,然后不了了之。半月下来,眼瞅着特川战况越来越差,征到的兵却不足五万,路雷克不禁开始思考,想将驻扎在西南边界的近卫军派往远东。

近卫军乃国之精锐,必能抵御远东叛军一些时日。远东贫瘠,无法供养军队,远东军只能以战养战,无法持久,只要能守住特川,就能切断他们与国内的联系,待他们存粮耗尽,便再无一战之力。

他这般想着,正要下令,却不料西里要塞竟在此时接连发出了请求支援的声音。

塔兰派往西南“支援”的军队已在西南境外驻扎数月,全副武装已久,一是为了封锁西南边境,阻止长笙与冥络汇合。二是为等冥络因此战失利,以便及时“援助”,借此占据西里要塞半角,将其牵制在眼皮底下。

先前,西南军久等的“援军”虽至,但是援军也是虎狼,冥络生怕那支路雷克的军队进入西里要塞后便赖着不走,想方设法抓他痛脚,又哪敢示弱分毫?

如今远东忽然发难,路雷克正头疼着思考是否要调兵前往镇压,谁料他心中那个吃不着的小羊羔竟已长成了狼,这时机撞得恰好,让他骑虎难下的同时,难免让人觉得——援军明明已在西南境外驻扎许久,西南军却一直孤军奋战,当权者莫非真在针对自己的亲兄弟?

这样的言论,逼得路雷克不得不放弃自己先前的想法,被迫让近卫军前往西里要塞救援。可近卫军进入西里要塞后传回消息,说:“西南战事并不像冥络殿下所说的那么紧张。”

然而路雷克只要一提想将近卫军派往特川之事,冥络便立即疯狂暗示:“科瓦特西里要塞是国境重线,一旦被破后果不堪设想!陛下若执意撤兵也罢,冥络必定以命坚守西南,他日我若胜,无需陛下为我庆祝,我若败,独自一人埋骨异乡也在所不惜!”

言下之意,无非就是:你走试试,他日我胜了与你无关,我败了全都怪你。

这话可不是冥络私下说的,那披着羊羔皮的狼崽子直接把这话放在了明面上,弄得路雷克进退两难,不知所措,情急之下,连忙召集了一次紧急会议。

可如今情势之棘手,人人皆是束手无策,只会说一些“必须立即安抚民心”,“不能放任有心者继续散播不利言论”,“近卫军不可撤离西南”一类是个人都知道,但就是毫无建设意义的废话。

路雷克被这群草包气得头大,怒气冲冲地将这些人都看了一圈,最终目光落在了一直沉默不语的塔斐勒身上,道:“说说你的想法。”

“陛下必须立即安抚民心。”塔斐勒抄起了旁人的说词,“不能放任有心者继续散播不利言论,应加大力度,抓之严惩。”

“还有呢?”

“冥络既已如此放话,近卫军必不可撤离西南,否则无法安抚民心,后果不堪设想。”

“就这些?”路雷克显然没了耐心,眼中满是怒火。

塔斐勒沉默数秒,抬眼道:“行军打仗并非儿戏,我老师不好对付,陛下手中若无能人,塔斐勒愿前往特川前线!”

路雷克瞬间皱眉,目似刀刃,望向塔斐勒:“你想要兵权?”

“特川不能丢。”塔斐勒眼神坚定。

路雷克不禁陷入沉思,他好不容易才通过魔族的帮助夺了塔斐勒的兵权,如今特川战事紧张,塔斐勒本就是王室血脉,若得了兵权再立战功,只怕会获得更多拥戴,到时功高震主,再想打压就难了。

“特川之事,我手中自有能人,怎能让二弟大材小用,去那偏远前线?你留在塔兰,为我出谋划策就好。”路雷克说罢,咬牙道:“传令下去,继续征兵,交不出兵的城池,便上交双倍战备物资,但凡有拒交、或言语敷衍,屡教不改者,皆与判贼同罪。”

说罢,叫众人散去,唯独留下了塔斐勒一人,拍着他的肩,道:“二弟,我们是一条线上的人,你我之间,可不能一直存有嫌隙。”

“大哥说这话时,自己心中可信?”塔斐勒反问。

“炽大人交代,不能将兵权交于你手,他不发话,我也不敢善做主张不是?”

塔斐勒低眉苦笑,低声问道:“如今大哥只想保住那位大人的信任,不想保住艾诺塔世代基业了吗?”

路雷克不禁皱眉:“什么意思?”

“远东造反已有月余,别说整个艾诺塔,就连敌国都该知道我们内乱了,那位大人就在入云塔下,怎会不知?可即便如此,科瓦特要塞也从未遭受哪怕一次来自魔族的攻击。”

“你是说……”

“大哥一直打压我,是因为大哥清楚,那位大人需要的只是一个傀儡,既然是傀儡,听话且好使就够了,是何身份根本不重要。”塔斐勒抬眼望向路雷克,目光凌厉,“大哥是明白人,难道不曾想过,魔族想要通过你掌控的艾诺塔,并不是你我心中的理想国,而只是一个随时可以牺牲的棋子,埃格特的例子,还不够引起你的警惕吗?”

“牺牲……整个艾诺塔?”

“入云塔下之骨,如何取出?”塔斐勒明知故问。

路雷克不禁愣住,久久才吐出二字:“血祭。”

“如何血祭?”这一次,塔斐勒没等路雷克应答,便自己说了下去:“战争,便是最好的血祭。叛军将龙骨与战争一同带至塔兰之时,便是魔神炽加里破封重生之日。”

“长笙手上有两块龙骨,魔族手上一块,塔兰一块。四块龙骨聚集之时,一场巨大血祭定能使得第五块龙骨受到感召,冲破生命树的封印,还魔族一个完整的魔神。届时,埃尔和大陆都将在魔神的力量下颤抖,魔神可还会在乎一个小小的塔兰,与其手中傀儡的意愿?”

路雷克心情万分复杂,心中似下定了某种决心,刚想开口,却欲言又止,忍不住先出言试探着塔斐勒:“你不怕我将这些话告诉罗恩?炽大人若是知道了,你可能会死。”

塔斐勒道:“大哥若真不在乎艾诺塔了,便借助魔族之力除掉我吧。塔斐勒在此,提前祝福二哥,他日永不成弃子。”

路雷克沉吟许久,道:“你准备一下,明日动身,前往特川。艾诺塔是我们的底线,今后你我兄弟二人要一条心,不能少了谁……”说罢,叹息着离去。

塔斐勒坐在原处沉思了许久,最终起身向入云塔的方向快步走去。

他将路雷克打算派自己去特川之事告诉了罗恩,下一秒,罗恩周遭魔气大盛,再与他四目相对时,凛然已是另一双魔瞳。

塔斐勒立即单膝跪下:“参见魔神大人!”

“你刚才所言属实?”罗恩的声音明显异于平日,嘶哑而阴森,塔斐勒并不感到陌生,此刻与他交谈之人,已不是罗恩,而是曾通过魇昧尝试控制过他的魔神。

他低头道:“我已用言语试探过路雷克,他确有异心,在我说明血祭的计划后,仍执意固守特川,并试图说服我与他同路。”

“路雷克有异心,那么把这份异心告知于我的你呢?”

塔斐勒一时不敢说话,只皱眉跪在原地。

“怎么不敢说话了?”

塔斐勒应道:“我所求,无非是大人轻易便能划分给予之物。”

“你有野心。”罗恩走至塔斐勒跟前,道:“只是,你来说说看,异心与野心,哪个更好操控?”

“两者皆是大人的傀儡,生死皆攥于大人手中,只要能做到指哪打哪,便无差异。”

“你能做到指哪打哪?”

塔斐勒双膝落地,将头埋于冰冷的地面,语气卑微道:“大人若记得允诺过我什么,我便甘愿做大人手下无所不能的那个傀儡。”

“哦?”罗恩若有深意地在塔斐勒身侧踱着步子,忽然眉目变色,掌心聚起一团黑焰,抬手便向塔斐勒击去,后者不及反应,被重重击飞至墙边,鲜血自嘴角溢出,想要起身,却觉五脏六腑似被灼烧,浑身提不起一点力气。

“你可知这一掌为何?”罗恩淡淡问道。

塔斐勒咬牙起身,忍痛道:“路雷克生性多疑,这一掌,是给我抗命的理由,也是……警告。”

警告路雷克心生背叛的下场,同时也是警告他塔斐勒:“我虽未复生,但想杀你,仍是易如反掌。”

次日,路雷克真要拟书命塔斐勒前往特川,便收到了塔斐勒府上仆人送来的口信,说塔斐勒身体抱恙,暂时有心无力。惊讶之余,他迅速赶至塔斐勒府上,只见瑞伊端着粥碗,神色中满是担忧。

“怎么回事?他病了?”

“夫君昨日议事归来时已身受重伤,我问他,他什么都不说,只叫我们不要声张……”

路雷克皱眉:“什么样的伤?”

“黑魔法。”瑞伊答道。

是魔神?

路雷克赶忙冲进塔斐勒的卧房,见他面色惨白,神色虚弱,不禁有些惶恐:“是……是炽大人?他知道了什么?”

“不过是昨日会上我说的话传到了魔神耳中,别的,我什么都没认……昨日之事,你还没下令吧?”

“还没。”路雷克一时有些不知所措:“那我……我现在该如何?”

“特川,你得找个理由先放了,我们身边耳目太多,一切还得从长计议。”

“你要我放了特川?这道防线一破,再无天险可守,叛军便能长驱直入,不出一年,便能杀到塔兰!那时魔神要是不管我们,我们就只能往西南撤了……西南,容不下我们。”

“魔神也容不下叛徒。”塔斐勒死死抓住路雷克的手臂,咬牙道:“一切的前提,都是活着。我只是说错了一句话都险些丧命,真要和他对着干,还能有命吗?”

路雷克冷静下来,看着眼前伤重的塔斐勒,不由后怕。

“我已不被信任,你最好与我保持距离,表面向从前一样针对我,避免被我牵连。”

路雷克眉头紧锁,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离去。

塔兰,终究已经不是他的塔兰了,那只他所臣服的魔手,能在这个曾经属于艾诺塔氏族的地方,不动声色的要了他的命。

塔斐勒目送着路雷克离开,疲惫地闭上双眼。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房门被人推开,有人轻手轻脚走了进来,侧身坐在床边,道:“我知道你伤重,不太吃得下东西,可总不能一直这样,我便煲了粥。但刚才怕碍了你们的正事,放凉了,我就去热了一下。”

塔斐勒睁眼,接过了粥碗。

“你总是心事重重,昨日回来又带一身重伤,我非但不知缘由,还无法为你分担任何……有时真觉得自己很没用。”

“别这么说。”塔斐勒说着,似想起了什么,随口转移话题道:“听管家说你最近身子也不太舒服,这些事交给仆人就好,不用总自己做。”

瑞伊似没想到塔斐勒也会有关心自己的一天,哪怕明知只是随口一提,仍止不住那份欣喜,当即反问道:“那你知不知,我是为何不舒服?”

塔斐勒被这一问弄得有些不好意思,瑞伊嫁给他也快半年了,这半年来,瑞伊明知他心中所属,仍未争未闹,只细心温和的为他打点着家中事物,在外人面前尽显贤良淑德,亦是能给足他面子。他却一直因为她是路雷克亲信的女儿,而对她处处提防、分外冷漠。或许……真不该太在意她的身份。

“是我疏忽了你,我悔过。”

“你做什么都细心,唯独爱疏忽家里事,我倒是不在意的……”瑞伊说着,下意识摸了摸肚子,神色温柔,嘴角带笑:“可先说好,等你做了父亲,可不能疏忽了孩子。”

“你说什么?”塔斐勒大惊。

“夫君听不清吗?”瑞伊低声道,“你要当父亲了。”

“……”

瑞伊看见塔斐勒的眼框渐红,眼中虽有惊有喜,更多的却是痛苦与挣扎……弗兰格叛走后,塔斐勒便总是透过她看另一个人,就连宿醉后迷迷糊糊地与她欢好,嘴里念的也是那个名字。

“我还以为,你会高兴的。”瑞伊说着,眼泪止不住滑落脸颊,她摇了摇头,努力扯出一抹笑意,道:“我没想争什么,只希望我们就这样日复一日下去,慢慢的,你能习惯我的存在,慢慢的,你愿意多看我一眼,多与我说一句话,时间久了,总会有点老夫老妻的样子,这样,你我二人就算不曾轰轰烈烈,也能算得上一生平淡安稳,不是吗?”

“瑞伊……”

“我是王指给你的人,你对我有所防备,我能理解,只是我于你,确有真心难诉……幼时我在院中玩的风筝断了线,我却出不得府,隔着墙向人求助,是你替我捡回,又为我续好。对你而言,那不过举手之劳,甚至不问我姓名,我却将你记了那么多年,心中从未停止过向往。”

“我听闻你在西南屡屡建功,成了一个年轻骁勇、果决擅断、正直沉稳的大统领,便总盼着与你再见一面。可长笙公主的生日宴上,我只敢远远看着你,全完没有上前的勇气,只因觉得,年幼时的事,你肯定没放在心上,我要太过计较,岂不是闹了笑话?我这种身世的人,婚姻如政事,本就不由自主,可当初听说是你,我真的很开心……只是,只是我当初是不是太怯懦了一点,非但迟来一步,又因自己的身份不偏不倚踩在了你的痛处,才使得我再也入不了你的心。”

“如果当初,我勇敢一点,比风铃姑娘早上一点,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瑞伊说着,苦笑道:“可我终究是败给了一个素未谋面的人,我连她的模样都不曾见过,却真的……真的好羡慕她。”

塔斐勒似想说点什么,却见瑞伊擦了擦眼泪,起身欠身道:“不该说这些影响你休息的。”说罢,逃似的转身离去。

他望着那被关上的门,沉默了许久。

“你想要的是一生平淡安稳,可我……注定是没有未来的人。”

***

柏德说,特川地处天堑,易守难攻,若要强夺此城,必然死伤惨重,后续恐难继续作战。可远东军已与其僵持月余,兵要吃粮马要吃草,阿克莫与卢亚两城的粮草有限,若久久不能攻下特川,怕是撑不过半个月就会失去这拼死一战之力,到时就算退回远东,除非主动谈和,否则也终会粮尽而败。

此时此刻,必须有所决断,长笙思虑许久,最终决定不能放弃这个机会,全力进攻,强夺特川。

可当远东军全力强攻特川的那日,他们却发现与自己僵持了一个多月的城池,其实早已是一副空壳,城中百姓大多搬走,只剩下不足五万的士兵日夜换班守卫这看似坚固的城楼。

原来,半月前,路雷克本想派塔斐勒前来震慑远东军,却被塔斐勒以病推辞,不料这时西南战急,新王想着远东军怎么也不敢硬攻特川,便暂时将部分兵力调去了西南。主力撤走,如此一来,这座城的防守之势,便是既无人坐镇,又空有其表,五万士兵日日盼着西南能传来捷报,等主力军队被调回此处,却最终盼来了远东军的强硬攻势,一时士气低落,不足半日便已经丢盔弃甲,弃城保命。

这等大捷,谁都没想到会来得如此轻易,这让蒋筝感到了不妥。

“这两个月,魔族没有动作,甚至连一次佯攻都没有。”蒋筝担忧道,“路雷克与塔斐勒又不是傻子,怎会把特川这么轻易的让给我们?除非……是黑龙让他们这么做的。”

“那是图什么?”莫妮不禁皱眉。

“血祭,他们需要一场大型血祭,破除入云塔下的封印,取出龙骨。”长笙道,“两军交战,必定血流成河,正和魔族的意。”

“那我们怎么办?总不能退吧?”莫妮道。

“不能退。”蒋筝摇了摇头,道:“无论魔族有什么阴谋,为我们设下了怎样的圈套,我们都毫无退路……从一开始,便是如此。”

“会有办法的,这种明知是圈套,却不得不往里钻的情形,也不是第一次经历了。魔族敢利用我们取龙骨,我们怎么就不能等他们行动,再坐享其成?在人类的地界,谁输谁赢还说不准呢。”长笙说着,下意识看了眼蒋筝,坚定道:“何况阿筝的身体不能再拖了,我绝对,绝对一步也不会退。”

蒋筝不由得低下了头,嘴角不自觉上扬了几分,心中浮起一丝暖意。

就在此时,弗兰格从远处冲到长笙身旁,气喘吁吁了半天,道:“殿,殿下……你……你要我……要我找的那个人,有,有消息了!”

长笙喜出望外:“快说!”

蒋筝连忙凑了上前,弗兰格缓了缓,道:“在远东的纳尔兹,一个叫陇德的偏僻村落里住了一户矮人,家中有一对中年夫妇和一个四肢残疾的女儿,还有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儿子,在塔兰维罗弗学院就学。”

长笙一时难以压抑心中的情感,千万种思绪皆在一瞬堵与喉间,久久难以开口言语。

不自觉间,她通红了双眼,吸了吸鼻子,颤抖着声音,小心翼翼又不受自己控制地轻声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尤森·菲尔德。”

那一瞬,长笙竟如何都控制不住自己,明明那么陌生的一个名字,却在听到的瞬间止不住地痛哭流涕。蒋筝亦是如此,通红了双眼,上前紧紧抓住了她的手,似是安慰,更是陪伴。

也许,直到这一刻,她才算真真正正的认识了那个为她而死的伙伴,此后有人问起,她再也不用带着千万分的愧疚与痛苦,说自己并不知他的姓名。

她也终于可以达成包子临走前的愿望,替他照顾他的家人。只是,远去的人一旦将思念带走,便是远隔阴阳了。

“我要去陇德!”长笙转身看向柏德,眼中满是急迫与恳求。

“大人,这是我与长笙不得不了的一桩心事!绝非任性胡闹,还望体谅!”蒋筝立即附和。

柏德沉思片刻,道:“早些了了这幢心事也好,殿下速去速回。”

长笙点头,翻身上马,伸手将蒋筝拉至身后,扬鞭远去。

弗兰格喝了两碗水,回身只见风铃望着远去的马蹄印愣愣出神,不禁问道:“怎么了?”

“我听闻,路雷克曾想派他前来驻守,他却没来。”

“你希望他来?”

“我为什么要希望在敌方的城楼下仰望他呢?”风铃摇了摇头,万千思绪随目光飘远。

从特川去往纳尔兹若不眠不休最快两日,一路上长笙都在想一件事,如果当初,不是她将包子带去沃多,让那孩子将沦落街头的哭日子过够了,也许就失了所有傲气,回到家中平平安安度过一生了吧。

也不知等见到包子的家人,自己又该如何告知他们爱儿再也不会回来的残忍事实。

二人沿途问路,终于找到了这个名叫陇德的小村,找到了弗兰格所说的那户人家。

他们的生活很是寻常,耕田、织布、养养牲畜,与寻常农家没有区别。如今远东统领效忠三公主长笙,率军向新王宣战,在战争结束前,自己远在塔兰的儿子怕是回不来了,忽然听闻有人从远方带来了自己儿子的消息,夫妻二人都格外热情,连忙张罗着要杀一只鸡清来者吃顿好的。

蒋筝拦住了二人,望向长笙,彼此都不知如何开口。

怪异的气氛,险些让空气凝固。这对矮人夫妇,在两个外来者复杂的神色下,察觉到了一丝不妥,脸上笑意渐渐褪去。妇人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焦促不安地望向长笙,忐忑道:“还不知道,两位姑娘的身份……”

“我名长笙。”

“公主殿下!”妇人万分吃惊,忙拉着身旁的老伴跪下,连连叩头:“尤森那孩子,从小脾气就很倔,他……是不是惹了什么不该惹的人,闯下什么祸了?”

“……”长笙沉默地摇了摇头。

“那……”妇人惶恐地抬头望向长笙。

“他死了。”蒋筝不禁闭上了双眼,咬牙道,“他不会再回来了。”

妇人惊得不敢说话,只愣愣看着眼前的两个人类女子,她似乎听见她们说,自己的儿子再也不回来回来了,那感觉,就像听了一个笑话,她想笑,可看见她们眼中的愧疚与痛苦,便又再也笑不出来。

“怎么可能……”她的丈夫显然也不愿相信,直到蒋筝从身上取出了一封信。

那封信的信封,是崭新的,可里面的新,早已随着一段逃亡,沾了泥、染了血,早已褶皱污损,不再完整。

夫妇二人跪在一起,颤抖地双手捧着那残破书信,恍若有千金之重,压得人喘不过气。那信中仍存的字迹,分明就是他儿子的笔迹,怎么也假不了。时隔两年,他们终于又看见了儿子的亲笔书信,可破损的信上所残留的,却是字字离别,锥心刺骨。

“他死在埃格特,那时尸骨无存,我们只能烧了他生前的衣物,取其灰烬,将其带回。”长笙说罢,将那瓶小小的衣灰,小心翼翼放在了地上。

妇人将其握入手心,双眼模糊得早已没了视线。

“你的儿子,是个英雄,他的牺牲有重大的意义,待我推翻了路雷克,夺回属于我的一切,定会为他追封,也必定让你们一家人从此衣食无忧,再也不受任何人欺负……”

原来,年幼的他经历了那么多,做父母的,却是一无所知,就连得知他的死讯,都迟了将近半年……

“对不起,是我……没能把他带回来。”长笙重重跪在二人面前,静静陪着、看着他们,一点点、一点点地接受了自己儿子已死的事实,从最初的隐忍,到最后的相拥痛哭。

而内屋,似有女孩低低抽泣之声,那么细微,却又那么刺耳。

长笙心中一阵剧痛,险些无法呼吸。

“阿筝,走吧。”

她知道,事到如今,如何补偿都已无用,常人所求,无非一生平淡,可与她沾上了关系,便注定不得平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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