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拿起大剑砍人更累的活儿是什么？

以前艾虎不知道，现在他知道了。就是规劝别人。尤其是劝妹子，尤其尤其是劝那种特别有主见的妹子。

玛丽安正好就是这样一个人，堪称有主见妹子中的典范。

“你们不是信仰天主教吗？信仰天主教的人会去天国。在那里，他会和他的父亲、祖父，以及很多很多你们家族的亲戚团聚。而你，还得承担起他交给你的责任。你要领导这个国家，以及和我们一起对抗尸潮。现在还不是你整天思考和他见面的时候啊。”

“我没有整天思考，”她坚持说，“你是个无神论者，所以不相信灵魂感应也很正常。但在我们这些秉持信仰的人看来，亲人托梦是很重要的一件事，”她忧心忡忡，“必然是个不好的兆头。要不爸爸会对我微笑的。”

“啊，真是没办法，”艾虎叹口气，宣布投降，“要不我们跟着你梦里走过的路，走一遍看看？”

“好啊！”玛丽安鼓掌并微笑。

于是他们离开阳台，走下台阶，一直深入地下。这条通道不知建于这座军堡的哪位主人之手。它古老又阴森，砌墙的石砖缝里满是青苔。两人沿着螺旋式的台阶一路往下，没遇到任何人，只有墙上的油灯孤零零地亮着。空气湿润冰冷，这里就像是一座坟墓。

“我还是第一次到这里来呢。”玛丽安蹦跳着走下台阶，表现得就像个初次参加冒险旅行的少女。艾虎告诉她台阶很滑，要她当心。

“知道啦！”

玛丽安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受了委屈似的。踩上下一级台阶时，她故意踏出舞蹈般夸张的步伐。就在艾虎以为这搞怪妹子马上要跌个四脚朝天时，她突然来了一个华丽如蝴蝶般的旋转，眯起眼睛，浅浅地对艾虎伸出小舌头——

好萌！萌化了！不对……这……

艾虎用力摇摇头，心头严重抗议金发大波波无理考验自己的意志。

石阶终于到了尽头。一道铁栏杆封死了去路。不过它已饱经岁月，锈蚀得像稻草一般脆弱。艾虎轻而易举拆掉了栏杆，两人继续往前走。出乎意料，路的尽头竟然有座石窟，里面有石像和祭拜用的石台——这军堡地下居然藏着一间小教堂？

说教堂可能不太准确。石窟里不止一尊石像。以中间一尊独眼老人的像为中心，两旁分别排列着男人和女人，还有一匹石头雕成的狼。

“咦，这不是正统的教堂啊？”玛丽安一尊尊神像看过去，“这是北欧神系的信仰。主神奥丁、还有冰雪巨狼芬利鲁……”她移过来一盏油灯，照亮那些石像的脸。它们大多留着长发，满把大胡子，脸庞如刀削斧砍一般坚硬。

“雕得挺好。”艾虎评价道。他对此没什么概念，完全是抱着参观旅游景点的态度。

“不是挺好，而是非常杰出，”玛丽安纠正说，“得有多么虔诚的信仰，才会选择在石山的中心开凿这样一个神殿？看，瓦尔基丽雅，她是主神奥丁的女儿，戴着金盔，穿血红战袍，拿着发光的矛和盾。她们驱马在夜空中奔驰，铠甲闪耀着光芒。她们来到每一个战场，迎接勇敢战死的士兵，并带领他们前往——”

“松加德？”艾虎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地名。

“是瓦尔哈拉、奥丁的神殿！在诸神所在的阿斯嘉特神山上，名为格拉希尔的森林里。巨大的殿堂由长矛和盾牌搭成，摆放着两排黄金座椅。奥丁会在那里迎接战死沙场的勇士。他们每天都享受盛筵，吃神猪沙赫利姆尼尔的肉，喝香浓的奶蜜酒。当吃饱喝足，他们就起身战斗，直到死去为止。到了第二天，他们又会复活。”

“是个不错的故事，”艾虎说，“但似乎跟令尊没什么关系啊。我历史几乎都忘光了，但俄罗斯人不是信仰天主教的吗？”

“是的，”玛丽安说，“我父亲是个虔诚的东正教徒。但这里也的确是他在梦里引我来的地方。”

“这不科学。理论上他应该从未到过这种地方。梦，不过只是梦，”“艾虎坚持自己的无神论观点，“我承认，你这个梦相当诡异。不过仔细想想，其实很自然。你一定是想他了。毕竟他老人家最后都没能见你一面，一定是耿耿于怀。思念肯定影响了你的情绪，让你潜意识中产生想见到他的意念。”

他一边解释，一边举起油灯，朝奥丁的神像走去，“你看，这里已经荒废了多年。连神像前供奉的——哦买糕的！”他伸出手，笔直地指向奥丁的脚，“看，那里有一行字。呃，应该是俄文！是干了的血迹！血写的字！”

玛丽安快步走向艾虎。地板多年失修，四处是洞，差点让她崴了脚。“这字迹！”她捂住自己的嘴巴，眼里泪光莹莹，“这是爸爸的字！一定是他写的！我认得他的笔迹！”

这、这种奇幻的事情怎么可能发生呢？这世界明明是科技侧的设定啊？艾虎一脸血懵。“他……他老人家留了什么话？”

玛丽安试图回答艾虎的问题。然而她张开嘴，却说不出话。到了最后，从她干涸的喉咙里挤出来的，不过是一声尖锐又痛苦的哀鸣。眼泪从她脸上一颗接一颗滑落，在地上溅得粉碎。

艾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于是走过去，试图安慰她。而她一转身就扑入他怀里，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搂住，勒得他肋骨生疼。她的颤抖如此清晰，悲伤犹如带刺的藤将她死死缠绕。“他老人家留了什么话？”他不得不再问一次。

玛丽安抬起头，木然看着艾虎。那一刻艾虎忽然惊觉，她身材竟然如此娇小脆弱。在他宽大温暖的怀里，她就像一只被大雨浇了个透的流浪猫。“你知道吗，”她用一种好像整个人已经坏掉的声音说，“他告诉我，他没有死，而是被关押起来了，就关在康斯坦丁要塞的地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