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无救的衣袍消失在缝隙中的下一刻,一切都回归平静。
等我从昏迷中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两天后了。
身下是狰山洞里的草垛。狰不知道去了哪里,鬼卿就躺在我脑袋边:“醒了?”从山洞外照进来的阳光给他黑色的刀鞘上镀了一层金边,显得温暖许多。
我“嗯”了一声,伸手摸了摸心脏。还在跳,就是有点痛。
“所幸你及时解开了范无救设下的阵法,而范无救不知哪根神经搭错突然收手,你体内的万劫火之伤只残存了一半,这样一来范无救就掌控不了你性命了。否则,万一哪天那个疯子突然发疯,要通过万劫火置你于死地……”鬼卿顿了顿,继续道,“只是万劫火到底不是寻常伤害,留在你心脏上的另一半我目前也没有万全的办法将其完全根除。”
“我会死吗?”
“……万劫火会偶尔发作。每发作一次,伤口就会深入心脏一层。如果在万劫火之伤彻底到达你心脏内部之前无法医治,你便只能,等死。”
“我死了以后会如何?灵魂会进入轮回,然后转世投胎吗?”
不等鬼卿回答,我又问:“还是说,我死了以后,灵魂会被锁在血珠中,最终成为千年冤魂?”
鬼卿用长久的沉默回答我。
我闭了闭眼睛,笑了笑:“我知道了。”
“我想你多少也猜到了一点。血珠里锁着的冤魂不是别的,都是我先前那些持有者的魂魄。持有者如果没能在死亡来临前解除与我之间的血契,就只有等来灵魂被血珠吸食这一个下场。”
“血契要如何解除?等待下一个持有者出现并成功与你建立血契?然后我就能摆脱你了?”
“理论上是这样的。”
“理论上?”
“事实上,迄今为止没有一个持有者是成功解除血契的。”
“为何?”
“一是很少有人敢于与我建立血契。你婆婆一开始就说过了,与我绑在一起的下场便是要被三界追捕。正因如此,即使拥有我就等同于获得强大的力量,但依然很少有人敢于冒这么大的风险,所以那些想要摆脱我的持有者都没能在有生之年找到下一个心甘情愿与我建立血契的人。范无救的情况实属特例,他这么渴望与我立下血契的原因,可能与他入魔的原因脱不了干系。”
我点头:“第二呢?”
“这第二点原因其实很少人知道,那便是,血契也拥有自己的意识。”
“?”
“我刚才也说过了,不是一般人是不敢随便同我建立血契的——哦当然,你是个意外。其实血契对契约者的血液要求很高,而且很特殊,具体满足什么样要求的血液才能启动血契连我自己都没搞明白过。而且,我猜测,血契有些精神洁癖。”
“精神洁癖?”什么东西?
“一般我处于自由状态的时候有人同我建立血契时,血契对契约者血液的要求不会很高,几乎是十成通过。但是一旦我处于血契成立中的状态,再有人想要重新更改血契,血契的要求就会变得十分苛刻,就算得到了我的认可,也不一定能得到血契的认可。像是范无救的情况,假如我当时同意与他建立血契,而他的血液没能得到血契的青睐,也不能成功。血契这家伙,某方面来讲出乎意料的专一呢。”说罢,相当感慨地叹了口气。
我似懂非懂:“精神洁癖就是指专一?”
鬼卿的语气变得有些不确定的支支吾吾:“也可以这么理解……”
“那也就是说,我已经摆脱不掉你了?”
“也许你运气够好,在你还活着的时候遇到了一个愿意与我绑在一起又被血契认可的人也说不定……小丫头,你不要一直说摆脱摆脱的,感觉我很惹人嫌啊。”
“难道不是吗?”我斜睨他一眼,反问。鬼卿顿时被噎住了,半天憋不出反驳的话来。
“不过,仔细想想,我现在中了万劫火,估计也活不了多久,跟着你说不定还能找到治愈的方法。而且……”我故意拖长了声音,忍不住动了动脚趾头,“我想去看海。你说过要带我去的。”
鬼卿愣了愣:“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小丫头……”
我笑出了声。其实还有一点我没有说。我不想解除血契,因为我不想永远只是一个人。
虽然以前婆婆一直陪在我身边,但婆婆也有自己的事。而且,就算我拥有她这么一位亲人,十六年来我依然觉得,很孤独。
我也会恨。恨我母亲为什么要跟一个来历不明的男人生下了我,恨我父亲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来找我,恨族长,恨青岩,恨这串铃铛。
更会恨自己,为什么生下来就是大凶的卦象。
有时候想着,自己干脆消失了,会不会对大家都好。
有时候又想,我要活下去,让所有人看看,我能活得很好。如果我不好过,那么所有人都别想好过。
可是,我遇到了鬼卿。突然间。
他说,他要带我去东边看海。他认识很多人,各种道上的都有。他还说过了海就没谁能奈何得了他。
虽然他心里肯定还想着血祭人间的事情,说这句话的时候有几分真心实意在里面还有待考证,但是这句话,让我突然明白了。
原来除了恨,我还可以为其他的事情活下去。
我想活下去。不是为了恨。
而是为了找到更多让我想要好好活下去的理由。
狰很快就回来了,带来了一大堆野果子和草药。看见我醒了,激动地扑过来在我脸上胡乱蹭着,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臭丫头你总算醒了!呜呜呜……俺还以为、以为你要……呜呜呜!”
我坐起来,看到那些果子才觉得肚子饿得慌,抓起来张嘴就啃。狰还在念叨着:“你的刀跟俺说你不吃肉只吃果子,一开始俺还不信,但看你这样子应该错不了……你吃得下东西就好……那天你全身都是烧伤的痕迹,还昏睡了那么多天,俺都要被你吓死了……”
烧伤?
我突然想起来,我全身的皮肤应该都已经被烧掉了才对,可是现在……
我抬手看了看。完好无损……
鬼卿在一旁痞痞地开口:“你昏迷的时候我让狰从你的包里找出一瓶生肌膏,帮你涂在伤口上。到底是山神给的,很快就见了效,现在你的皮肤不但伤口愈合完整,还比以前光滑细腻了不少。”
“全身都涂了?”我看向狰。
狰黑豆大小的眼睛左右乱瞟,明明全身都是红的可我依然在他脸上看到了两坨红晕:“嗯……都、都涂了……”
我摸摸他脖子:“谢谢你。”
狰的红晕直接爬满了整张脸,有些不好意思地蹭着我的手掌,五条尾巴像风车一向拼命转动着。
鬼卿似乎又嘀咕了一句什么,我直接无视,却一转头就看到蹲在山洞角落阴影里的一条影子。
衣衫褴褛,发髻凌乱,脚下踩着一双破损的木屐,身形又高又瘦。
一双呆滞的眼睛盯着我使劲看。
——不是那只鬼是什么。
我被吓了一跳。手掌下的狰感觉到我的不对劲,紧张地抬头:“怎么了?还有哪儿不舒服?”
顾虑到狰怕鬼,我揉揉他的头:“可以再帮我找些果子来吗?特别是这种红色的,很好吃。”
狰很高兴,义不容辞地跳起来往外冲,一边跑还不忘一边嘱咐我小心那只鬼找上门来。
虽然他说的那只鬼现在就在山洞里。
“鬼卿,你看得见鬼吧?这什么情况?”确定狰跑远了,我指了指那只鬼,问道。
“那天晚上他跟着我们回来的,一直蹲在那。”
“可是,”我吞了口唾沫,“鬼不是白天不能出来的吗?而且,为什么我现在能看到他?”
鬼卿的语气相当无所谓:“这鬼眼神呆滞,不是生前就痴傻的,那便是死的时候出了意外,少了些魂魄。我刚才看过了,这鬼的的确确少了一魂三魄,相较其他正常鬼魂阴气要弱了不少,所以白天只要不直接走在太阳下是可以活动的。至于你为什么能看见他……因为,你献了万劫舞,召唤出来的又正好是阴差黑无常,所以能看见鬼魂也不稀奇。”
我皱了皱眉:“万劫舞到底是什么样的巫术?听你的话语似乎不但是能开鬼门那么简单?”
“开鬼门驱百鬼的那个是鬼驱,而万劫远远没有那么简单。”鬼卿飞了起来,我顺势将他握在手里,他也不挣扎,“万劫舞就像是个惊喜盒子,它能打开的不只限于阴间的鬼门。如果献舞者能力够强,它甚至能打开未知世界、未知宇宙的门。但由于万劫舞是一个十分强大且古老的巫术,目前几乎没有那个巫者能够完全驾驭。它变化多端,施展出来的结果是什么往往没有人能够断定。你这次献舞,也可能也是因为心里认定能‘开鬼门’,所以才阴差杨错,招来了范无救。现在想想,只是招来范无救可能还是走运的。”
我心有余悸:“招来范无救还算走运?这样的巫术不会有人用的吧!”
“是啊。你翻翻看禹棠天书里面有没有万劫舞。真是……也只有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才做出这种事来。”
我不甘心地将禹棠颠来倒去翻了三四遍,无果,于是转移话题:“那现在怎么办?这只鬼?可以跟他说话吗?”
“你试试看。”鬼卿整个刀身都散发着看好戏的气氛。
首先,我要感谢鸢大大的推荐书评!感动啊!!鸢大大提出的第一人称心理描写的问题我会努力尝试的!
昨晚跟损友玩了一整天,晚上回家把前面的章节都过了一遍,挑了虫,把一些前后矛盾的内容改了改(按照我损友的说法是尝试着润色了一遍?)不过大体上没有什么变化,所以大家也不用特地回过去看(当然如果有人有兴趣的话我也不阻止fff)
因为昨天一天没有更文,所以,今天不是存稿箱了,而是我本人,机会难得,躺平任采(づ ̄ 3 ̄)づ
其实我这一篇是想插入泽野弘之的snow作为bgm的,但是这首曲子太长了,而我的抒情部分又太短。。。。如果好奇的宝宝可以搜出来听听看,我觉得是一段非常理智的音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