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轩身在半空,手中长剑已然对准健硕汉子的头骨掼将了而下。
借着那客栈老板父女二人搅局,顾轩这藏在树上一击而下的招式着实超出了汉子算计之外。
电光火石间他也来不及闪躲,袍袖一杨,嗤的一声轻响后一抹银光便自袖间飞射而出。
顾轩心中一惊,攻势被那根直扑面门银针似的物件所阻,只得挥剑变刺为劈格开那抹银光。
剑式挥出之间银针被撞的去势一转,霎时又直奔向左侧飞射而去。
那黄三郎被疼醒后争功心切,见两人又复厮杀了起来,硬生生拔出手中箭矢后疼的呲牙裂嘴,却仍想凑上前帮忙。
怎料才站起身子,一抹银光便自他眼中极速飞掠了过来。
只听得一声惨叫,那根银针刚好没入他半张着的齿间一穿而过。
黄三郎立时瘫倒在地上,不过数息时间脸上已经蒙上了一层青紫,变成了个死的不能再死的凄惨模样。
那健硕汉子瞧的目眦欲裂,持刀逼开顾轩后抽身奔至黄三郎身旁,一把将他抄起探了探鼻息后,紫棠色的面皮上倏地蒙上一层潮红来。
他死死盯住顾轩,咬牙切齿道:
“顾临安,你先无端杀了檀祂寺中几十余众在前,如今又害我兄弟性命在后,乃公今天就是搭上自个,也定要叫你刮下一层血肉来!”
顾轩瞧都不瞧他一眼,抬脚用靴子揩去剑上余毒,森然笑道:
“是我杀的又做何,甘泉镇上那些被你们抢走儿女,强纳银钱的百姓又犯了什么过错,要任凭你们压榨蹂躏?”
“牙尖嘴利的贼道人…”
那健硕汉子嘴上说着黄三郎是他弟兄,骂声咧咧间却伸手一捞,提起手中尸体便朝顾轩掷了过来。
顾轩见他这一掷势大力沉,身后抵着树干又避无可避,暗骂一声只得接住那具尸身又朝他反丢了过去。
怎料那健硕汉子满口的兄弟情义,行事却半点不顾结义伦常,刀光凌冽间抽刀一劈,立时便将迎面而来的尸身给砍成了两节。
可怜那黄三郎死后也没落个囫囵个身子,身形尚在半空,肠子血水便已经贴着刀锋洒了一地。
“果然,山匪说到底就是山匪,扯什么兄弟情义!”
顾轩嗤笑一声,借着那健硕汉子劈砍尸体的一顺间抢得先机,手中长剑已然刺破夜色送到了那汉子身前。
他这记剑势迅疾如电,一改先前那精巧灵动的模样,却是使上了地煞剑术中‘千里来龙’的招式。
健硕汉子刚才劈砍尸体时门户大开,已是漏出了不小的破绽。
如今又被他一记出其不意的快剑抢攻了进来,只得双手持刀去堵那抹蛇信子般的剑光。
怎料他手中朴刀刚刚挥起,右肋之下便随之一麻,却是已被那抹剑光给刺穿了腋下韧带。
顾轩挥臂甩去剑上血渍,冷冷看着那道踉跄而退的身影,道:
“你要是单使一手刀法贫道尚还会惧你三分,偏偏要用傀儡掩魂这等下作的绝户手段,不过嘛…”
顾轩话音一转,笑道:
“你要是说出板桥客栈为何要抢夺那些山下百姓的儿女,贫道倒是可以考虑放你一条性命。”
“少他娘废话”,那健硕汉子冷哼了一声,骂道:
“再多苟活上几日又能做何,想知道原委?跟老子去地下同跟你讲罢!”
话音未落,健硕汉子手中袖袍鼓荡一卷,数抹银光便已朝着顾轩面门铺射而来。
顾轩却连身形都不挪动一下,只持剑而起连连劈挡。
那汉子方才被他一剑刺伤,如今催劲发力时较此前已然孱弱了不知几许。
只听得叮叮当当几声脆响,破空而来的银针已叫顾轩给尽数劈飞了出去。
到了最后,他甚至连消耗体力挥剑都懒的再做,提起剑鞘,便将健硕汉子射出的银针给一一接了进去。
一番激斗过后那汉子因失血过多面上变的一片蜡黄,却仍是不肯做休,单手擎刀,踉跄着步子朝他劈了过来。
顾轩摇了摇头轻叹一声,这家伙知道自己没几天好活已是存了死志,看样子今晚在他嘴里决计是套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了。
只是这些贼匪在娄县几处镇子上祸害了不知多少乡民,今夜若换做他人,碰上这等诡谲手段必定是个十死无生的凄惨下场,顾轩又如何能叫其脱身而去。
他躲闪几下后也不再行这猫捉老鼠一般的费劲事,持剑一送自健硕汉子的喉间直刺而入。
长剑拔出时,那汉子已俯身倒地,喉咙创口处鲜血喷涌而出,扑腾没几下便跌在地上没了动静。
“福生无上天尊!”
顾轩拭去剑上血渍,打了个稽首后提起两具尸身丢进不远处的土仓自中。
这两人怎么都想不到,原本是早早给顾轩备下的土仓子,到头来竟反倒成了自己身后的横尸地。
顾轩蹲在地上,掏出随身的酒葫芦连饮数口,待得顺过气后才拾起那柄朴刀撅塌土仓,连带着血渍银针都给一道埋进了土里。
苍穹欲晓,东方泛白。
林间惟闻山鸟声哀,涧水幽响,仿佛先前那番凶险厮杀只是一场空梦而已。
顾轩定了定神,压下心头涌起的那股子烦闷感,这才提剑穿过林雾,直奔山下娄县街市而去。
……
时下多雨微潮,正是娄县百姓祭祖的时节,散落在山脚田埂上的小土包上用新土盖出来个尖尖的小土角,挂满了裁剪成冥钱样式的白纸条。
顾轩行走在田间小径上,只觉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土腥味,连先前厮杀时沾上的血腥气都给冲淡了不少。
山下的清晨照常重复着每天的平静和清冷。
包子铺店门外的笼屉上正冒着白腾腾的热气,柳树上偶尔有几声清脆的鸟鸣声,水面一层薄薄的湿雾和空气交融在一起后朝气氤氲。
当然欣赏,这一切胜景的前提是忽略掉那个绯袍负剑,身上略带着丝丝血腥味的短毛道人。
……
约莫卯时过半,顾轩刚刚进入街市,小镇已慢慢开始热闹了起来。
街边的小摊贩摆出物件忙着手中活计,时不时有官道上疾驰进城送信的快马奔过。
他走入客栈时,才发觉这里白日间来客络绎不绝,全然不似夜间那般生意清冷。
就连客栈雇佣的两个小厮此刻都在门外摊子上忙来忙去,招呼着清晨的过往食客。
临街对面,几个身着轻甲的斥候送信交接后,径直从官驿走进了客栈中。
他们坐下后也不理会那些或是鄙夷,或是畏惧的眼神。
各自要了碗浓茶消解一夜奔波的困乏,然后开始闲聊起来。
“你们听说了没,才十多天叛军就已经攻破了范阳,估计再过上个把月时间京师能不能守住都悬乎。”
另一个年纪较大的斥候喝了口浓茶,接话道:
“你们晓得什么,听上头说京城里的那些权贵早早就把家眷钱财送了出去,更玄的是,很多探子传来的情报上竟然说豫州路这边有人在给叛军输送粮草军马,真是奇了怪哉。”
老斥候话音才落,旁边一人嗤笑一声,抢过话头说道:
“得了吧老管,还军马,粮草,就娄县这种连亩高粱谷子都打不出来的地界,哪来的草料养活军马,
没准是你们南营那边的斥候多喝了几碗马尿,又趴在教坊司娘们肚皮上胡乱吹嘘了,那些娘们可嘴上从来没个把门的,传着传着不知道怎么就成你嘴里这个场景了。”
“哈哈…”
这些斥候们粗狂的笑声多少有些让周围的食客胆颤心惊,低头颔首间手中筷子夹动的频率都不由得加快了几分。
传言荣王手下的南营军在战场上素来狠辣无比,以战力卓著扬名在朝。
万一这群大爷骑在马上奔波了一夜有个不痛快啥的,他们这些吃早茶的食客们可就遭了大殃。
至于斥候们口中说的荣王,军马之类的讯息,就离他们这些忙于裹腹的平头百姓更加遥远了。
反正哪朝天子坐堂日子也是这么个光景,他们顶多也只关心一下南边战火如荼,今年加征的赋税和丁役会不会再翻上一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