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僻山林的谷地,灵气充盈。
陈今回头遥望山洞口,还隐约可以看到天剑雪的身影。
他以为是路遇异宝,却没想到,是故人。
回想多年之前,他与天剑雪的分开本就突兀。
她单方面的要暂停,却又想着未来修为有所成,又随时能再重归于好。
天剑雪一直很会考虑,那些明摆着弊大于利的不智决定,她总会尽量避免。但在此基础上,她又会替陈今考虑的妥当,除非是跟她自身的需求发生冲突,否则,陈今的需求就是她仅次于自身的最优先考虑。
陈今了解她的这种性格特点,因此当时她说暂停,他直接说彻底停。
许多年后的今天,这般偶遇之下,天剑雪得了个完美的结束,也给了陈今一个最好的句号,分明是用行动,告诉他,她愿意为了却遗憾,在最后的句号里,做平时不做的事情,甘愿为他忍受痛苦。
而这,也犹如是对陈今当年决定彻底结束的理由的、最好的答复。
陈今知道,他的记忆里,对天剑雪,就是一份甜美的珍重。
倘若精神会有创伤,也会有治愈的话,那无疑,天剑雪便发挥了一剂良药的作用。
陈今一路走着,一路想着她的话。
他自己,一直以来是想当什么样的人呢?
倘若抛开了外在的束缚,他会希望自身是什么模样?
他若明确了这个问题,不是自然就知道,哪些模样本来就是他真实想成为的人了吗?哪些模样是被束缚之下,刻意维持的面具了吗?
陈今回想,自问,他希望成为的人的模样,他是清楚的。
一直以来,对于未来他其实没有迷茫,总是明确的知道想做什么,如何设法去做。直到现在,天玄派的未来,还有他要实现的理想,都是紧密统一在一起的。
这方面,他本来也没有烦恼。
唯独让他的烦恼是,感情上。
他以前真的没想过感情的事情,孤儿流浪的时期,谁谈感情啊?
明天吃什么,什么时候再弄得到一餐饱的就是生存主题,谁还会谈论感情啊?
男男女女相遇,在生存面前,哪来的性别差异?都快饿死了,抢吃的才能活命的时候,谁还来美女优先?只会是弱的靠边,强的分而食之。
什么?该是厮杀一场,最强的人独食?
开什么玩笑?谁那么傻,最强的几个联合共分有吃的饿不死,也有体力继续找吃的就好了,脑子不灵光的才会承担死亡风险多吃那一点。强者夺弱者的食物自身不需要承担什么风险,强强夺食则明摆着无智。
陈今回想过去,他作为孤儿里的独行流浪者,不断认识新朋友,合作都是常有的。分分合合寻常事,他对于友情方面也没有过什么迷惑。
只是被中地仙派的氛围熏陶的久了,对待的方式和看法比那时候更考虑长远,稳固等问题。
唯独是男女情感方面,他确实很迷惑。
初入玄剑派的时候,对十大仙派的名头心存长久形成的敬畏,对于孤儿以外的仙门世界充满了陌生,希冀。
因此,风轻言教他如何,他就很容易全盘接收。对于男女之情的最初认知,也就是这么来的。
即使那时候,他看到的许多事实不是风轻言说的那样,但她说,积极向上的仙人,像样的仙人,是不会那样纵情恣意的。
后来,弦乐也是这么说。
她们反反复复的这么告诉他,他便一直努力的自律。
可是……他看到的仙道情形越来越多,事实却并非如她们说的道理那般美好。
从二分明月到入门的十年树人之间,各境界的仙人模样,他都见过了那么多,早就知道,一个仙人的成就与这些个人作风之间,根本不是等号关系。从来是该分开看待的、不同层面的问题,混为一谈是不对的。
个人道德作风的好坏,跟修为突破与否有什么关系?跟管理仙派的能力有什么关系?跟仙派发展的成果又有什么关系?
那他为何一直约束自己呢?
陈今是知道的,因为个人道德作风,跟他喜欢的人,还有喜欢他的人有关系。
风轻言喜欢的是约束自我欲念,有道德的人。
那么此刻,没有了风轻言的约束,陈今自问,他还会愿意当这样的人吗?
这,就是他此刻面对的,真正需要解决的问题。
风轻言是不可强求的,她也说过,情爱本就是不可强求的。
但不论未来如何,陈今也不打算当那种因此沉沦在悲伤懊悔之中的人,那他就需要振作起来,真正恢复。
天剑雪眼里,他的模样,他是知道了。
那么,曾经在一起过的,香缭绕眼里呢?
陈今决定去找香缭绕。
他们也有几年没见了。
香缭绕当年从无到有,从天玄之间往外扩张,从最初的艰难谈判,多要动武,到后来过处势如破竹,硬生生打通了天玄之间往红香派之间的路,还夺了幽冥派的重要关城。
凭着这些功绩,外加替红香派得到天玄之间土属性异宝的分配,等若凭空得了许多的异宝,这等功劳,放在哪里都一样耀眼。
当时香缭绕的修为还是三阳开泰,功绩被记上了,却不能充分享用。但红香派掌门也特意召了她回仙山见面,说了许多鼓励的话,又给了她诸多许诺,都是二分明月修为之后能兑现的。
香缭绕之后又趁幽冥派承受北王派压力巨大的时候,从红香派拿到部分战斗力支援,又从问剑派借了许多人手,急速扩张之下,把许多本属于幽冥派的中小仙派都给吞了过去。
幽冥派被北王派的音明月打的喘不过气,全力抵抗还节节败退,直到战线收缩到相当程度,防守的大仙坐镇的密度增加,音明月的人又因为战线拉长兼顾不过来的时候,才稳住了阵势。
而香缭绕没等幽冥派稳住阵势腾开手脚反攻,就在此之前说动派里,主动送去划界而治的和谈邀请。那时候幽冥派还在承压,本来就腾不开手脚搭理红香派,唯恐红香派增派战斗力进一步蚕食领地范围,很痛快的答应了新边界的约定。
红香派原本也有意进取,但派里本有两种意见,香缭绕作为前线的外派百林仙主,态度也相当关键。香缭绕认为要给幽冥派喘息机会,让其能够对抗住疯狂扩张的北王派,成为红香派的屏障,以免红香派跟音明月变成了交界。
幽冥派被北王派打的损失惨重,声威大落,反衬出红香派的厉害。因此要进取,可以暂时徐徐图之,许多交界位置的中小仙派,完全可以‘自愿’归降了红香派。因此香缭绕认为,增派战斗力发动更大规模的战斗,纯属下策。
这件事情上香缭绕跟一直背靠的权力网里的意见相左,她却坚持己见,险些闹成了改换门庭。仙山上的许多人都觉得她是翅膀硬了,却也有个别明眼人因此意识到她的野心非同一般。
后来香缭绕靠陈今帮忙,突破到二分明月,立即被红香派掌门重用,把她拔高到靠拢红香派掌门的权力体系中担当重任的位置。
这期间香缭绕每天本就有忙不完的事情,陈今对她的态度又一直没有松动,她即使能勉强挤出时间,想到见了面也是自讨无趣,还不如继续忙碌派务,两个人也就很久没有见过。
陈今花钱使人送了密件来时,香缭绕一袭暗红长袍,以九凤首鞭搭配为饰,不知就里的人,还以为是外袍本来设计的风首。
她表情严肃的听一群长老们议论事情,亲信突然进来,低声说收到旧时天玄之间用的紧急光纹的密件。
香缭绕暗暗一喜,很是意外,那是天玄之间时候陈今给她送的密件才使用的光纹印记,就等于是说,他来了这里?
众长老们讨论的还激烈,香缭绕低声叮嘱亲信几句,便起身退出去了,这里的长老们从职权上都是她的下属,谁也没敢过问,只是都疑心出了什么紧急情况,否则这般重要的时候,她如何能不打招呼的走了?
香缭绕独自下了仙山,在仙城外,密件约定的荒僻山林,看见躺在石头上,悠然自得望着天空的身影。
多年未见,却也不觉得很久,大约是每天忙碌的事情太多,本来就没有私人时间花费,便对于上一次见面的印象特别深刻。
香缭绕悄无声息的飘过去,突然探头出现在陈今躺着望天的视线内,遮挡住了大片天空。
“这般没有警惕性,不怕是来请你回红香派做客的人?”
陈今哂然一笑,立了起来,仔细打量着香缭绕一身庄严的着装,看她如今的气态,不似过去那般突出美艳,多了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场,不由赞叹道:“是外战殿副长老的职责给你增添的气场,还是为了做好这职务你自行调整的?”
“不要浪费时间,我忙的很。”香缭绕绷着脸,好似是催促陈今有话快说那般,后者却一副不疾不徐之态继续绕着她看。
香缭绕看唬不住他,就不再故作严肃,扑哧失笑着抬手脱起外袍,嘴里说:“看我这般不可亵玩的模样,是否激起你特别想要占有的欲望?来吧,咱们边做正事边说话,等你折腾够了,话也说的差不多了,我就能直接回去处理派务。”
“太伤人了!”陈今盘膝悬浮在石头上面,虽然知道香缭绕是戏言成份居多,可他来,是想知道她眼里的自己,结果见面就这般,好似他真就是个总想着与女仙睡觉的人似得。“我来,就是为了睡觉?”
“当然是想我了嘛。”香缭绕说着,真脱下了外袍,看着他笑说:“不过觉肯定也是要睡的。谁不知道你跟玄剑凤凰天为被,地为席,在孤岛上纵情恣意的狂野?此刻又挑了这种没人的山林地方见面,承担着被人发现就得落跑的危险,难道只是来寻我聊人生,谈理想?”
“说了你可能不信,我今天来找你,真的是想聊人生,谈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