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炭火灼热了许久，如今慢慢温下来，扑哧的火焰埋在灰黑的裂缝之间，犹豫一头陷入沉睡的野兽，散发着余热。

案头前坐了一玄袍身影，两道狭长的剑眉入鬓，苍白薄唇，瞳孔黝黑深不见底，黑发之上由同色素带松散的束在脑后，安静却又孤独。

干瘦却修长白净的手指，捏了细杆于纸面挥毫，洋洋洒洒一手好字，批语中肯。

冷剑自一旁奉上热茶，搁在陈黔手边，见奏折中批语，不由疑惑，“这李府的处置，是不是过于松了些…”

对上清冷的目光，冷剑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多嘴，低首伏地，“属下知错，还请主子责罚。”

陈黔淡淡看了他一眼，眼底已有警告的意味，“本王并非刻意模仿父皇的处事方法，若是太过严苛，他会更加在意。”

沉睡的雄狮，不愿过早崭露头角，所以就算只是暂时的蛰伏，也没所谓。

冷剑匆匆的低头下去，却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回头而来，“陛下传召，午时之后，御书房等您。”

“知道了，下去吧。”陈黔并未抬头，打开下一本奏折，从容不迫的批阅起来，这些年月，他一直在替尚书阁做事，地位却只停留在皇子，是的，付出的努力比虚位太子更多倍，但换回的，也不过几句敷衍的虚言奖赏而已。

冷剑恭敬的打开书房的门，又小心翼翼的关上，正欲抬脚离去，却发现走廊前头正朝此处而来的方瑶。

“王妃娘娘，”冷剑主动上前去行礼。

方瑶不屑搭理他，径直绕过冷剑便直接伸手推门。

“主子正在…”

一语未尽，门已推开，冷风朝屋内汹涌的倒灌，好不容易蓄了许久的热气顿时挤压而出，方瑶不理冷剑的阻拦，砰的一声将门关上，上次自己被逮回来，他全程就像个告状的小人，将自己在宫外的行踪向陈黔汇报了个遍，她最恨这种多嘴的冰山碴子。

陈黔还未反应过来，方瑶便走入书房中来，手中提着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

屋中热气释放了个干净，陈黔单手竖了肩头的裘领，埋得只剩下半张脸。

方瑶摇摇头，“就你这状态，难怪弱了这么多年，”她将手中食盒搁在陈黔面前，又走过去给炭火盆中加了些许生炭。

原本被灰烬覆盖得只剩下余温的炭火，遇到生炭，火舌顿时倾扫，犹豫张嘴吞下可口的食物，火焰立刻腾的一下跳跃起来，一丝暖意散开。

食盒毫不客气的压在了奏折之上，摆明了就是让他先用午膳再批阅。

陈黔愣了下，饶有兴趣的瞧她，“没想到本王的王妃还是个贤惠的厨娘，初次见你时，可不是如此。”

她就知道他不会放过任何挖苦自己的机会，但随着脚步，腰间佩环作响，那钥匙提示着方瑶，要有良心。

“若不是看在你给本小姐库房钥匙的份上，本小姐也不愿意来干涉你的饮食，来，打开看看。”

方瑶自信满满的撑了两臂于案前，脸上笑意不容掩饰。

大约是两人距离过近，陈黔的脸色红润了不少，手心也没觉得那么发凉了，语气中有刻意掩饰过的期待，“那就试试王妃的手艺。”

食盒掀开，第一层便立刻有热气腾腾的冒出来，随之蔓延开来的是钻入鼻尖的清香。

小小的几块乌鸡与块状水晶萝卜参在一起煮成的清汤，并不油腻，汤面上香葱几颗，做了清清白白的点缀，偶尔飘着两颗枸杞，是以药材熬制的药膳，用来调养身子的。

陈黔眼中闪过一丝别样的情绪，“本王不喝。”

方瑶横眉，“没有笑话你的意思。”

“本王不需。”陈黔斩钉截铁的抗拒之意明显。

“你哪里不虚了，”方瑶显然会错了意，“你看看你这苍白的脸色，还有手，”她没有注意到陈黔脸色已经不好，伸手去捏他手背，“总是这么冰凉，这都是体虚的征兆，我这是给你调理呢，看了好久的养生之道。”

“本王不需要，”他再次铁青着脸抽回手，语气更重了，“若只是体虚，宫中何苦没人为本王调理，还用得着你在此自以为是。”

方瑶一怔，这才发现他真的生气了，“好，是我自以为是，亏我还看了一下午的书，我自以为是了！”她点点头，别过脸便走了。

门再次被掀开，冷风醍醐灌顶般袭来，又再次被屋中热气断绝，伴随着砰的一声，书房门又被摔上，炭火盆中热气四溢，却没有方才那般的暖意了。

屋内仍然飘香四溢，陈黔抬眼看了看那食盒中散着热气的药膳，叹口气，还是伸了手。

小心翼翼的揭开第一层的汤汤水水，第二次明显便是一排排玲珑小巧的水晶包，皮薄馅多，颜色还皆不一，都由蔬菜汁混了做的面皮，看来方瑶确实花了不少心思。

浓烈的愧意自胸口慢慢汇聚，陈黔觉得提着筷子的手有些不稳了，夹了一只小巧可爱的水晶包，轻咬一口，带着暖意的汤汁便混着肉馅打开味蕾，这是熟悉的味道。

很小很小的时候，母妃也是如此，生怕自己吃不好，穿不暖，从制衣到膳食，皆是她亲力亲为，这不是假手于人的味道。

陈黔沉默的吃了许久，一口未曾剩下，良久，带着冷意的疲惫身子总算暖和多了，他站起身来，身后有一排靠墙的书架，架上皆排列许多典藏。

将最左侧的一本书拿出来，陈黔伸手进去，轻敲里边墙面，便有暗格立时弹了出来。

那是一只黑匣子，匣中盛放着一只美玉，虽不及从前晋阳公主的那般华贵晶莹，但陈黔捏在手里，却温润之意不断自手指尖传递出来。

是的，他一直都珍藏着，那块让方瑶还回来的白玉。

解开腰间佩戴的玉佩，陈黔散开那红绳，又单手将那白玉与自己一直佩戴的玉佩串到了一起，一大一小，竟也相得益彰，毫不突兀。

他转手将暗格推进去，又将搁在一旁的藏书放回原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