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姗姗到底还是溜走了,我没拦住。不过即使今日她走不了,那明日后日呢?正所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对于沈姗姗,我有种不能不管,却又无能为力的烦闷。我不明白她与落华为何如此执着固执,明明眼前要走的路曲折漫漫,甚至没有尽头,为何偏要死心眼地走下去?
沈姗姗说,她和那人的事我并不清楚。
清楚如何,不清楚又如何?看那人的态度,根本就是未曾以真心待过她。
听完我一番话,上官涵不赞同地摇头。他说,姗姗也不是傻子,那人待她如何,她心里自然清楚。况且那人真只是玩弄利用,又何必以真实面目接近她?
上官涵说得不无道理,确实是我忽视了这点。可这也不能说明那人对沈姗姗是真心相待,毕竟他与我曾……
思及此,我皱起眉头。
“阿姐?”
听阿澈唤我,我回神,茫然地看着他。
“你手上的账簿一直没翻过呢。”阿澈笑起来,伸手帮我翻了页账簿,指着其中一行道:“我们已经对到这儿了。”
我惭愧地摸摸脸,居然工作时走神,不该啊不该。
“阿姐,”放下手中的簿子,阿澈看着我,关切道:“你是不是有心事?还在想小沈大夫的事吗?”
“只是有些不放心。”坐直身子,我调整了下姿势,很快进入到工作状态,“先安心做事,光担心也没用。”
闻言,他弯起眼笑笑,也埋头同我一起对账。
阿澈聪颖伶俐,我在他面前都常觉自己不足。将流程和注意事项与阿澈一一讲明后,见他上手极为娴熟细致,我居然有种没什么可“传授”的唏嘘感。之前,阿澈唤我“苏管家”,成了我的学徒后喊我“师傅”。待他天赋尽显、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气势后,我就不好意思再让他喊师傅了。考虑到我年长他三岁,两人关系又亲近,阿澈便热乎地唤我一声“阿姐”。
忙完了府库的对账,我捶捶肩膀。
阿澈很贴心地倒了杯暖茶,递到我手里。
我笑着接下,捂在手心。
阿澈边收拾着摊开的簿子,边对我念叨着,“阿姐手很凉。这屋子阴,不能久坐,要出去走走、晒晒太阳。”
说起凉,我忽然记起给府里人添秋衫和冬衣时,阿澈还未进府,添衣之事把他给漏了,“阿澈,明日你随我出去一趟,该给你添些衣衫了。”
麻利地将簿子摞好、放回架上,阿澈拍拍手,回头朝我咧嘴笑,“阿姐对我真好!”
…………………………………………………………………………………………………………………………
午后时分,府里事务处理妥当,我得了空子,应约去东街茶铺见温茗。大约是来了新货,茶铺门口停了列车队,温茗一手执笔、一手捧着簿子,在店前专心清点盘查。在一边站了会儿,见他还没发现,我便环顾一圈,在廊子里寻了处空位,坐在个不显眼的地方等他。
店小二本以为是客人,连忙迎上来,一见是我,立刻恭敬地唤了声,“苏管。”
我礼貌地笑了笑。
“东家还在忙……”说着,他回头看了看忙碌的温茗,又转头对我说:“小的这就去给东家提醒一声苏管到了。”
“不用了。”我摇头,温茗虽为人温和,但对工作极为严苛,尤其不喜工作时被人打扰,“给我杯茶,然后你自己去忙吧。”
小二点头,不一会儿,便送来壶上好的毛尖。
我端起茶杯,看着杯中毛尖细圆光直,翠绿明亮,茶色清澈。伴着袅袅清香,我尝了口,滋味浓醇,清新回甘。温茗铺子里的果然是好茶。品完了茶水,我侧撑着脑袋,调了个舒适的姿势,等他忙完。喝了小半壶,剩下的茶水也凉了,我打完一个小瞌睡,还不见他过来。
抬头见天色不早,我活动活动微微麻木的腿,准备起身回颜府。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温茗快步过来,看得出走得很急,散在脑后的发微乱,“来的茶品种不全,耽搁了时间。”
我点头,表示理解。
温茗松口气,露出微笑邀请道:“不早了,与我一同用完膳可好?”
想起自己并没打算出来这么长时间,我摇头,婉言拒绝,“不了,颜府还有事等苏浅回去处理。”
闻言,他抱歉道:“让你白来一趟,还等了这么久。真不好意思。”
我笑笑,并不放在心上,“不知温公子今日找我有何事?”
“眼下还唤我‘温公子’未免太生分见外了。”
愣了愣,看着他含笑的眼,我抿了抿唇,只是浅笑。
温茗也不多磨蹭,直言说道:“是婚礼和新家的用品的事。我想给你的不仅要是最好,还要是你最喜欢的。”
“其实,真不用这么麻烦。”闻言,我连忙摇首,感激又客气地说:“我没什么要求,你怎么方便就怎么弄,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
温茗默了默,他看着我,叹口气,“那是你和我的婚礼。”
我奇怪地看着他,古代人行嫁娶之礼繁复,但多是借别人之手。尤其是女子出嫁,不都是以夫家为主么?
见我不解,温茗无奈地笑笑,转了话题,“还有件事。”
“你说。”
“你现在是颜府管家,我们成亲之后,你待如何?”
谈起这个,我将阿澈的事与他说了,又欣然补充,“颜府以后由他打理我放心得很,不用日夜在那守着,平日只需回去瞧瞧便好。”
温茗沉默片刻,定定地看着我,沉声道:“你没有想过辞去管家一职么?”
我愕然,没想到他会忽然这么说。
“待我俩成婚,你便是温家的主母,府中大小事务都需你一一过目。”放缓了声音,温茗对我温和地解释,“若他日我去往其他城池,你也要与我一起。毕竟,我们不会一辈子留在华邺。”
“……”
………………………………………………………………………………………………………………
碧空万里,秋高气爽,着实是个好天气。
我带着阿澈去裁缝铺量量尺寸,做几件秋衫和入冬后的棉衣。他来颜府的时候只背了个小包袱,放不了多少东西,衣衫缺得很。这孩子死心眼,一直不开口要,穿着那身衣,看得人难受。
一路上我和阿澈说说笑笑走在前面,上官涵抱臂默默在后面跟着。这人一早就靠在府门口,守株待兔般等着我们出门。
“阿姐,涵公子为什么老跟着我们?”阿澈拉拉我的袖子,怯生又担忧地问:“他是不是讨厌我?”
看着阿澈满脸惶惑的模样,我很是心疼。停下步子,我转身对上官涵不满道:“路这么宽,随便走,作什么一直要跟着我们?”
上官涵眼睛抬都不抬,回道:“顺路。”
“那你走前面。”
“走得慢,见谅。”站在原地不动,他嘴角勾出一丝散漫地笑。
阿澈见上官涵盯着他看,缩了缩身子,躲在我身后,“阿姐……”
“放心。”拍拍他捏着我袖口的手,我白了上官涵一眼――没事老阴森森地吓唬小孩干嘛?闲得无聊啊。
我为阿澈挑的那家老裁缝铺子在映月湖畔,那的老师傅手艺极好,颜府也一直是他们的老主顾。这次来,一定要给阿澈好好置办几身衣裳。进店时,上官涵正要跟进来,却被我一记眼刀刹住了步子。他摸了摸鼻子,讪讪地站到门外树下,不远,能保证我和阿澈一直在他的视线内。
师傅给阿澈量身量时,他一直胆怯地瞟向窗外。
等他看了几次,我问:“看什么在呢?”
“阿姐,你说我磨蹭了这么久,涵公子会不会生气?”顿了顿,阿澈又忙说:“干脆我们别挑布匹了,反正我穿什么也是穿,让师傅决定就好。我们快些回去,别让涵公子久等,惹他不快。”
他很少一口气说了这么大段话,我看着急得眼里泛起雾气的阿澈,奇怪问:“你怎么这么怕上官涵?其实,他人挺好的,对你也一样。”
阿澈悄悄看了眼屋外的上官涵,看着我,小声说:“涵公子人是挺好……可每次我在阿姐身边时,他眼光就很凶。而且,他总是跟着我盯着我,阿姐,我……”
“别胡思乱想。”我拿起块样布在他身上比了比,觉得不错,便让师傅记下,“敏感过头了。”
摇了摇头,阿澈坚持道:“我觉得他不喜欢我,尤其是和阿姐在一起时,那种感觉就好明显。”
“你多心了。”温声安慰他,我反问道:“既然他讨厌你,又何必时刻更着盯着你?这不是自己找苦吃么?”
阿澈想了想,拧着眉头胡乱猜测,“或许……或许是涵公子对我不满意,就想将我的疏漏之处作为把柄,找借口让我离开?”
我摇头失笑。
“阿姐,你不相信我!”见我笑话他,阿澈涨红了脸,“我、我不是要说涵公子的笑话,只是阿姐对我好、颜府的人也对我好,我不想走……”
“没人会要你走的,上官涵也不会。”走到他面前,我伸手摸了摸他低垂的脑袋,“有阿姐在,就会护着你。”
阿澈抬起脸,眼眶微红,“……真的?”
我点头,笑道:“你以后也会是颜府的管家,可不能为一点小事就红眼睛哭鼻子。”
抹了抹眼睛,阿澈重重点头,用带着鼻音的声音保证道:“一点小事,我不红眼睛,也不哭鼻子。”
见他如此可教,我笑起来,又摸了摸他的脑袋。
阿澈似乎也很喜欢我这样的举动,咧开嘴巴笑,模样傻呼呼的。
尔后,选定了几款样式和布料,我付了定金。阿澈很开心,像个满足的孩子,怀揣着简单明快的幸福喜悦,看得我都不由打从心底喜悦。原来,自己也能让人这么高兴。而就在我们与师傅定下取货时间、准备离开时,湖畔传来一阵骚动――
“有人落水了,救命啊,有孩子落水了――!!”
我赶忙望向门外,果然,上官涵早已不见。
“阿澈,你在这里等等。我先出去看看。”说完,我头也不回地往湖畔奔去。
“阿姐,阿姐!”
映月湖畔围了不少人,碍于不识水性,只能在湖畔伸手拉着落水的人。见上官涵不在,我心头一沉,连忙拨开人群,往里面挤。这片,映月湖没有护栏,只有斜着的护堤,若是小孩子在湖边玩耍,很容易踩到青苔不慎滑入水中。
水上荡着层层波纹,是小孩在湖里激烈扑腾漾起的痕迹。落水的总共有五个孩子,我挤到最前面时,已经有一个孩子已经被救起。他裹着好心路人递来的衣服,坐在地上瑟瑟发抖。
“过来接!”上官涵单手托着另一个孩子的下颚,费力地游到湖边,大声冲路人喊。
闻言,两三个力气大的男人上前,七手八脚地将孩子拉上来。
“上官涵!”见他又折回身去救另外的孩子,我急得惊呼一声。
上官涵回头,见我也在湖边,皱眉吼道:“你来凑什么热闹?!站远些,莫掉下来了!”
刚说完话,他便向不远处另外一个在水中挣扎的孩子游去。
“还有会泅水的人吗?!”脱下外衣给刚抱上岸的孩子裹好,我焦急地询问周围的人,“有人会泅水吗?!”
众人露出为难又抱歉的神色。华邺城并不在水边,除了这映月湖,也没其他大湖大江,人们不会水也是常情。找不到会游泳的人,我立刻解了层衣服,作势往湖中跳去。
“阿姐!”起身时,我被一人猛然拉一把,慌乱之中,和那人一起地跌倒在地。阿澈紧紧地抱着我的腰,“阿姐!不能去,太危险了!”
“放开!”想掰开他扣在我腰间的手,可我没想到看似瘦弱的阿澈居然有这么大的力气!
“我不放!”
“放开我!”回头瞪着他,我忍不住冲他喊,“几个孩子都让他一个人救!若是体力不支,就危险了!”
阿澈忽然不说话了,稚嫩的脸上闪过一丝与他不符的深沉。他说:“你要信他!不会有事的!”
他口气里带着不容反驳的威慑,我一怔,来不及做出反应,便听上官涵的声音传来,“接住孩子!”
这是第三个孩子,还有两个,上官涵张嘴喘着粗气,墨色的发贴在脸上,显得面色愈发苍白,看得出他已耗了很大的体力。见我衣衫不整,也想要下水救人,上官涵瞬时眉目一凛,冷声道:“你敢给我跳下来试试!”
随后,也不管我的反应,他又对阿澈喊,“抓紧她,别给我添乱!”
我听见阿澈稳稳地应了声“好”,那声音一点都不惧怕上官涵,更像是和他有多年的默契一般。来不及深究这点怪异,我一心都扑在水中的上官涵身上。
他很累了,我知道。
紧张地看着上官涵,我脑中闪过无数为救人而溺水身亡的报道,白底黑字的印象仿佛是一个巨大的漩涡将我卷入其中!他不会有事的,他不会有事的……我在心里一遍遍地告诉自己,他不会有事的!他是上官涵,什么事都漫不经心,什么事都难不倒他的上官涵!他不会像报道中的人一样,他会安然无恙、平安无事!
一句句话像是在空旷地域里的回声,飘渺虚无,根本让我无法依从!
我死死地盯着上官涵,深怕自己一眨眼,他就没入水中,再也找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