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京城主府邸,驻军统帅萧烛召开帐前会议。
出席之人皆是萧氏中流砥柱,萧氏掌律长老萧墙与萧烛并肩而坐,萧氏少主萧玄居东而坐,萧氏四犬,萧同、萧常、萧贤、萧盈居西而坐。
北獒以犬为名,犬乃北獒图腾,被称为萧氏四犬的年轻一辈俊彦在北獒江湖可不是骂人言语,而是无上荣光。四名不足四十岁便已是金丹境的修士,在中土大宗门也难得一见。
萧烛虽不过化神初境修为,但统帅两万萧氏精锐私骑,在萧家地位不容小觑,而身为掌律长老的萧墙更是飞升境大修士,在北獒屈指可数的武林巨擘。
萧烛神情严肃,沉声道:“可敦向大汗争取的两年之期将满,大公子至今杳无音讯,下一步当如何谋划?”
萧玄是耶律大石儿时玩伴,两人感情极为深厚,作为萧氏少主本该潜心修行,在部落处理政务,但为了耶律大石,两年在中京城画地为牢,踏遍了中京每一寸土地,只差将中京城掘地三尺。龙门客栈更被他彻底挖光了、掰开了、揉碎了,连一根毫毛也不放过。足见萧氏对耶律大石的重视,当年耶律大石入大梁为质,原本萧氏极力反对,不曾想耶律大石力排众议,主动去了天京城,否则萧氏不点头,耶律大石决不可能为质五年。
萧氏将全部筹码都投入耶律大石的篮子里并不全是因为他身上有萧氏的血脉,更是深信年少老沉的耶律大石会是北獒一代英主,带领北獒走向更为强大的未来。
萧玄紧紧攥着拳头,“我不信大石安答会死在中京城,龙门客栈一役依述律玉所说大石安答胜了,没理由两年未归。述律玉虽是敌人,却是一名值得尊敬之人,他的话必不会作假。我让父亲上书大汗再争取一年,索性将中京城彻底翻个底朝天,我就不信寻不出一丁点蛛丝马迹。”
萧墙转动手中的茶杯,目光如炬,沉稳道:“大定府乃军机重城,若上书大汗再延长一年恐怕会引起庙堂其他家族不满,若述律氏从中落井下石,恐怕萧氏在朝堂愈发艰难。如今之计不可再盘踞中京城,萧氏私骑应当退出中京城,但我们在中京城的布局要深远,事关萧氏大计,北獒未来,中京城切不可交给述律氏掌控。一来两年中京城戒严,繁华的中京城已然萧条不堪,萧氏若再迟迟不退恐怕朝堂生变。二来虽说述律玉私下与我们说了实情,但述律氏从不承认自己在龙门客栈截杀大公子,只说斩杀北獒大魔头萧慕容,如今大公子生死未卜,我们并无证据指证述律氏谋害大王子。如此一来唯有举荐慕容氏进驻中京,慕容氏虽与萧氏百年之前仇深似海,不过经萧慕容一事近一甲子以来缓和许多,而且慕容氏和述律氏关系淡薄,不会为述律氏所控,若换了寻常小家族,恐怕极为容易为述律氏所渗透,到时候又一笔说不清、道不明的糊涂账。而萧氏也要在中京城埋下几个钉子,继续打探公子消息。如此方位上策。”
萧玄狠狠一拳砸在桌上,怒道:“大汗人老糊涂了不成,大公子两年未归,生死未卜竟然丝毫不担忧,难不成真被那狐媚子迷得神魂颠倒了?”
萧墙怒斥道:“少主慎言。”
萧
同深知少主动了真怒,赶忙道:“长老所言确是上策,我们兄弟四人愿长居中京,继续等大公子归来。毕竟,两万萧氏私骑定然要撤离,少主地位尊崇,在中京城难免引来各方势力虎视眈眈,长老更是会引得整个北獒江湖的忌惮,不可长留中京。我们四人只是金丹修为,纵然能引来一些目光,也不会太当回事,配合萧氏谍子,必能安然将大公子接回。”
萧墙深以为然,果然年轻一辈的萧同令他感到欣慰,也是该独当一面了,多加历练一番,原本满面怒容也缓和了许多,沉声道:“少主,我知你与大公子情同手足,但在此发脾气无任何益处,当精心谋划一番,才是正确之法。”
厅堂的氛围渐渐缓和,萧玄也不是胸无点墨之人,能坐上萧氏少主之位必非寻常人,他深知大家所言非虚,只是自己心里难受,在自家人面前难得发泄一番,事到如今也不得不如此了,安然坐下,大事成为细节,全局谋划必要滴水不漏。
花满楼九层,一袭白衣呆呆看着一张滑稽的画卷,喃喃道:“两年了,胡不归?”
春花、秋月见公主黯然神伤,知道公主又睹物思人了。
越王八剑齐聚九楼,朱子柒知道有大事发生,收起难得一见小女人神情,整理了思绪出了闺房。
掩日、断水、灭魂、惊鲵、却邪、真刚、悬翦、转魄八人神情肃穆,朱子柒心中一沉,恐怕有极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掩日递上一份谍报,平静道:“前线兵败了。”
大梁北伐晋国,战事不顺朱子柒是知道的,一年前朱子柒便传信父皇劝其退兵,晋国源源不断的谍报让朱子柒深知晋国军民一心,晋王勤政爱民,庙堂江湖一体,若晋国主动进攻大梁胜算不大,但大梁劳师远征,加之晋国军民保家卫国众志成城,显然大梁胜算亦不大。朱子柒是知道晋王的手段,不论笼络人心,领兵征战都是极了不起的人物。
只是,朱武已经丧失了理智,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此次精锐尽出,三十万大军,一路兵临晋阳城下,奈何晋阳城高池深,晋王更是坚壁清野,一把火将晋阳城方圆数百里付之一炬,存了鱼死网破的决心。
晋国铁骑也罢,青壮民夫也罢具舍生忘死,为家国而战。
朱子柒心中闪过一丝阴霾,她看着谍报上冷冰冰的文字,手止不住颤抖,半晌,冷静道:“传令沿途各部,掩护撤退,尽量将损失降到最低,主力尚存,大梁便还能卷土重来。”
掩日低头道:“诺。”
朱子柒继续说道:“派大梁氏剑立即启程,最快速度护送父亲回京。”
断水回了声,“诺。”
掩日、断水便立即转身离去,依命令调度去了。
李克敌禁卫铁骑竟然趁梁军攻城疲敝之际,加之天寒地冻,军中疾疫连绵,士气低沉,禁卫铁骑直捣中帐,其中陈敬塘亲领数十名江湖顶尖高手袭杀朱武。朱武中了埋伏,身受重伤,若非羽林军冒死抵抗,恐怕朱武就要命丧当场。
当夜,朱武为稳定军心,强忍着重伤巡营,刚刚大败收拢聚起的梁军军心稍定,一场大败,部队损
失惨重,所幸主力善存。不过,当夜朱武昏迷不醒,已经在心腹扈从护送下,悄然返回天京的路上。朱子柒看着挂在厅堂的舆图,接下来要忙碌起来,如何能让大军安然归来是重中之重,让父亲活命,更必须万无一失。
大梁虽强,却极其依赖朱武一人。大梁是以武立国,诸多节度使、将军皆只听命于朱武,若无朱武节制,恐怕偌大的国家很快就会灰飞烟灭。
朱子柒惆怅地看了一眼舆图,看一眼天际的浮云,看一眼繁花似锦的天京城,仿佛父皇若不在了,这一切立马就风雨飘摇。
朱子柒看了一眼挂在窗户旁边的画像,那名猪头一般的布衣青衫虽满身伤痕,却仍然幸福地笑着,朱子柒暗暗下定决心,谁说女子不如男?大厦将倾,女子也能撑得起来。
徐天然双手捧着随风飘散的最后一抹余晖,顿时,灵力潮汐蒸腾而起,神识大鲲扶摇直上九万里,气机转瞬三千里,眼眸炙热,仿佛眼眶溢出的不是泪水,而是烧红的铁水。一袭布衣青衫缓缓一步步朝萧慕容走去,悄无声息却在地上留下了深深的脚印。
徐天然深深一揖,“恳请前辈开灵脉,我有一剑问王屋?”
两年来,萧慕容渐渐习惯了徐小子给自己的金丹取的外号,看着早慧的徐小子行了冠礼,心中亦是十分欣慰,白衣小童看徐天然的心态悄然发生了变化,七百多个日夜,亲眼看着徐小子走刀七百余万,朝斩旭日,夕劈落日,一刀气势如虹,一剑惊天动地。自小孤苦伶仃的萧慕容遇上了同样身世悲苦的徐天然愈加喜欢这个嘴角上总挂着笑意,仿佛一切都满不在乎却有什么都在乎的年轻人。
白衣小童紧闭双眼,灵脉尽开,一条细细的裂纹于硕大的金丹上缓缓延展。徐天然御刀如一抹长虹,左手长平、右手秋水,忽然,长平、秋水递出,朴实无华两刀激起千丈巨浪,萧慕容的灵脉小世界翻江倒海,轰然一声,王屋纤细的裂纹延展千丈。
白衣小童强行压下喉咙的一口鲜血,难道这就是金丹巅峰徐天然的上限吗?
徐天然眼眸微睁,浅笑道:“王屋,我是一名刀客,也是一名剑客。”
猛然间,一根肉眼不能轻易察觉的绣花针悬于徐天然眉心,徐天然意念微动,顿时,蜀道幻化成一名稚童,一头扎向金丹王屋。
白衣小童没来由一阵心悸,这根看似不起眼的绣花针让他产生了一丝恐惧。整整两年日日出刀斩王屋,从一刀只留下一道浅浅印痕,到今日一刀裂痕千丈,徐天然深知其中不易,当年信口开河三年斩碎金丹颇有几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魄,下定了滴水穿石的念头,徐天然一日一刀,日复一日,终于看见了一丝曙光。
蜀道祭出,一道白光如旭日高升照亮天际,白衣小童的灵脉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白色。蜀道心有灵犀直刺裂痕的正中心,猛然间,白衣小童只觉体内山河破碎、天翻地覆。
徐天然吐出一口浊气,长平、秋水归鞘,蜀道坐在徐天然的肩头和徐天然一同向王屋深深一揖。
白衣小童身子一软,倒在地上。徐天然转瞬出了灵脉,将白衣小童轻轻抱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