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你们是干啥的？我都跟了你们半天啦！”
说话的是个三十来岁的年轻人，脸油乎乎的，西装、皮鞋，但是很脏，皮鞋上似乎都带着饭汤。
赵江扭头看看他，他知道有人跟了半天了。村里人爱看热闹，他外出取景都已经习惯了。
他说：“啊，我们就是看看房子，想拍几张照片。”
“拍照片干啥呢？这是杨五爷家的房子，不卖！”他说着话就走到跟前来。
赵江呵呵一笑，“我们也不买，就是看拍下来看好不好看。”他希望对方能懂得他的话。
“旧房子有啥好看的？”说完，他怀疑地逐个打量，当看到谷雨的时候，他呀地叫了一声，“呀，杨德才家的那个女子回来啦！”
“哎，杨德才家的那个女子回来啦！杨德才家的那个女子回来啦！”他转身就冲着后边喊，兴奋得像抽了一样。
跟着看热闹的人瞬间就被点燃，他们嗡地就拥了过来。谷雨急忙上车，但是已经来不及了，车门找不到了，眼前都是人。
不知是谁的手拉了她一把，也不知是谁的手又扯了她一下，她前后左右都是人。她极度恐惧地叫了一声：“啊——。”
她只知道把自己的脸挡上，失态地大叫：“妈——！”
场面瞬间安静，过了一秒，王圆圆挤过来抱着她说：“没事的！没事的，你起来。”
赵江也过来拖她：“你起来！”
她听到周围的通远口音说：“她咋啦？这是神经了？”
“咋一下就神经了呢？也没把她咋样，就是看看她么！”
“你看清了吗，是杨德才家的女子吗？她不是上电视啦？”
“是她，那还不是她？比以前惜人啦！好看！”
刘青云的声音响了起来：“拜托大家闪开一下，人家姑娘让你们给吓坏了。热情也不是这么个热情法，是不是？让让、请让开一些……”
人们的脚步开始挪动。谷雨睁开眼睛看见眼前的脚往向退了，她才意识到原来自己蹲在地上。她下意识地保护自己的动作原来是蹲在地上抱住头。
赵江一把把她拉起来，然后心疼地抱着拍了拍。“没事了，咱们回去！”
“这是咋啦？咋啦？也没把她咋样么！”周围的人在抱怨。
“就是，还没看清就走呀？再咋说这也是你长大的地方，也不跟人招呼一下？”
“唉——，人家有钱啦，谁理你个土鳖！”
“土鳖咋，土鳖家不也养出个大明星？”
在吵吵嚷嚷中，谷雨低着头上了车。当王圆圆把纸巾递过来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赵江一声不吭地掉头，发动机响了，人们一点一点地后退。他见过热情的，但像这样疯了一样的热情他也是头一回。
矜持，这种礼节的表达如果可以用色阶表示，它一定是和富裕程度成正比的。某些讲究如果上一代贫乏，下一代也很难拥有。
两辆车一前一后慢慢地出村，车子后边还是有一大群人。也许他们走了以后，这个话题要持续到明天的傍晚时分。
“对不起，我让大家跟着担心了！”在车子上，谷雨道歉。此时已经出了村。
赵江没出声，只是摇了下头。王圆圆则贴心地抱着她的胳膊。他们都理解，不是谷雨太胆小、或是太柔弱，而是这个地方留给她的阴影太重了，她总是恐惧的。在非常状态下，人的恐惧会放大，以至于失去理智。
回到金椽镇的住处，王圆圆进卫生间烧热水。谷雨像没事人一样拿了块抹布擦家俱、擦窗台。等没什么可擦的了，她又去用拖把拖地，拖了这个屋拖那个屋，一遍不行，两遍。
“谷雨，你歇会儿，过来说说话。”赵江拍拍沙发。
谷雨停住，看了看赵江，又看看旁边的刘青云，愣愣地哦了一声。
刘青云摇摇头，回里屋了。
谷雨到卫生间把拖把洗了，放在晾台晾好，才走到赵江身边坐下。
“谷雨，”赵江严肃认真地说：“如果你不喜欢在那个村子拍摄，我们重新找地方。我相信附近一定有合适的地点。你状态不好，会影响我们的进度，我是为工作考虑，你别多心。”
谷雨没吱声，她盯着赵江一动不动，她在想我真的那么弱吗？可是赵江不是这么理解，他以为谷雨在考虑事情的可行性。
“咳，这种地方全国哪儿都有。陕北、苏北就不说了，听说有的地方整个村子都搬迁了，没有人我们工作起来更加顺畅，把需要的人拉过去就好了。”
“不，我行的！”
“谷雨，你状态不好，我们的工作……，这种事情不能勉强！”
“不，我说我行的，你看着！”谷雨说完就站起身来，她拿了外套出门去了。
王圆圆和赵江面面相觑。
“去看看她！”等支使完王圆圆，赵江觉得还不如自己看着放心，他也拿了外套出门。
他看到谷雨没开车，沿着街道步行，看见卖水果的，她挑了几斤苹果，和人家说了一会儿话，笑意盈盈的。她又看见卖活鸡的，让人宰一只，她在旁边等着。有人围过来打量她，她就跟人点头微笑，那个举起手机要跟她合个影，她就往那人身边靠了靠，等自拍结束，挥手再见。
她又往前走，蹲下来挑了几个土豆，不知是价钱问题还是什么问题，她站起来不买了。她拐进超市，一会提出一袋子东西，看那样子也不轻。
赵江过去，从她手里接过东西，她冲着赵江不好意思地笑了。
“赵老师以为我会怎样？放心吧，什么都不会发生！我只是为上午的行为抱歉。那些人能把我怎样，我只不过是没防住。等下次去了，就什么都不会发生。你放心吧！”
赵江看她笑得轻松自在，心里却仍在打鼓。她真的什么都不会发生吗？
“赵导，发布个选小演员的广告吧，先为我们的新戏造造势，我们就在这儿拍了！我联系了这里的几个孩子，是准备在山上搞实景演出的，您先从那里头挑挑，挑上了是他们的造化，也许人生因此而改变。我的人生就被您改变了……”
赵江听着她絮絮叨叨，理解她需要说些话来化解上午的尴尬，也理解这能让她回到正常的状态中来。
“行，我让工作室以发布一下！”
“联系通远晚报吧，咱不是在本地选吗？”
“行，咱回去就联系！”
两人议论着广告的事情，赵江知道谷雨这是不给自己准备退路了。这人在跟自己较劲！
刚上了楼，谷雨电话就响了。是赵篇打过来的。
“谷雨，你们中午饭别做了，咱一起去吃‘驴大大’，让赵导他们吃吃咱本地的好东西，顺便咱商量个事儿。”
谷雨看看赵江，赵江点点头。
一行人开着车去通远城吃“驴大大”。
当金黄色的饼夹着厚厚的驴肉端上来的时候，王圆圆叫了一声:“我饿啦！”刚吃了一口她就睁大了眼睛，“妈呀，这得引进到秋望园，绝对的，我要跟我妈说一声儿。”
她说干就干，放下饼就跟她妈形容多好吃多好吃，她跟她妈说话哼哼唧唧、娇里娇气的，刘青云就在旁边呵呵地笑。
谷雨拿出手机给贺秋花发了个短信：“驴肉的事正在谈合作，阿姨有意可以入上一股！圆圆情况很好，放心吧！”
大家开开心心吃饭，赵江和刘青云也赞不绝口，赵江说：“谷雨，这个生意可以做，这味道我看行！你们要是缺钱，我参上一股。”
刘青云笑着用指头点他，“你等着吃就行！等谈成了你帮谷雨吆喝！”
赵江说：“那你就写个本子，现代商业传奇——驴大大的前世今生。”
赵篇看大家吃得开心，他也开心。
他放低声音说：“我快谈成了。本来人家还撅着，想要更高的条件。但一听说是你要做，就想到了美好的前景，于是,哈哈……,等约了时间我们和他详细谈，把合同拟了。”
谷雨点点头。现在市场开始认她了，做事就顺了许多。
正吃着呢，跑堂的小伙子吆喝了一声：“呀，土豪来了，里边请！”
这就和上次一样，谷雨扭头一看，不是王广跃，是杨旺才。她失望地低头喝粥，也不再出声。
刘青云不知道这地方所说的土豪是啥样的规格，他好奇地打量进来的人。
只见一个穿西装的壮汉，有五六十岁的样子吧，一进门就到处寻找。那年轻的店伙凑上去问：“杨书记，还是按老规格来一份？”
“别，我先谈事儿！，哦，那桌的账我结了！就那桌！”
刘青云看他指头所指的方向是自己这桌，很不解地看了看赵篇。赵篇摇摇头，明显是不便在此时说话。
杨旺才大步子走过来，先是爽朗地哈哈笑，然后冲着谷雨就说：“回来了么，也不招呼一声，让大爷我一顿好找！”
谷雨差点吐了，大爷，他也配大爷！
赵篇看刘青云一脸不解，轻轻地解释了一句：“本地管父亲的哥哥叫大爷，也就是你们说的大伯的意思。”
赵江和刘青云瞬间明白了。原来是这么个亲戚！谷雨就是个被拐来的孩子，这是认得哪门子亲戚？！这不就是那犯罪分子的亲戚吗？
“赵所长，你也不给介绍一下谷雨带来的是何方的贵客，你看你这地主当的！”杨旺才很不见外地吆喝赵篇，赵篇只好站起来一一介绍。
赵江和刘青云假装客气地和他握了握手，然后坐下来继续吃饭。到现在吃得也差不多了，这人来了，剩下的那点胃口也让他给塞满了。只不过，不好现在就走。
“赵导，刘编剧，咱这地方还没来过你们这种规格的文化人呢，今天村子里的人一说，我就赶紧追出来，还真让我给找着了，哈哈……”
赵江呵呵一笑：“看来通远城不大，杨书记的耳报神挺多！”
“嘿嘿，谷雨她现在是名人嘛，走到哪儿都有人认得的！”说着，他就看了谷雨一眼。
谷雨不吭气，用筷子在盛着咸菜的小碟子里一根一根地扒拉。
“赵导你们看村子里的房子是想……”杨旺才一脸的“想知道”。
“哦，取景。可能要在那里拍些镜头。工作需要！”
“啊，是这样啊！那我就明白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