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世普从孙家屯回来,心态异常平静起来,每天吃得饱,睡得香,积极配合医生的治疗方案,和来看望他的同学逗趣解闷,毕竟年轻,没有内伤,身体恢复的本来就快,再加上心胸豁然开朗,不再纠结在莫名其妙的情绪里,没几天,就又变得生龙活虎了。
收拾好日用品,在几个同学的陪伴下,田世普回到了学校。
任何东西都是可以一脚踢开的,只要没有牵挂,擦干净回忆,包括每个人都不愿意放手的初恋。
他的生活变得格外充实起来,或者说,他让自己的生活变得充实起来:上课,参加社团、集体春游、参加辩论、组织演讲、联系公司业务,甚至和一些仰慕他的女生约会……
他简直腾不出时间想别的,他甚至没有现宋丽已经三个月没在班里露过面了。
直到班主任周和琴再次找到他。
“如果宋丽再不回学校,就要受到开除的处分了,你作为班长也好,作为她的同乡也好,都应该去找找她!”
周老师语重心长地说:
“我知道,这件事交给你,并不是特别合适。但学校很重视,下了最后通牒,我也去找过她,一点消息都没有。作为你们的老师,我很不愿意看到一个优秀的学生干部就这样断送了大好前程,你们毕竟是同乡,能看出来,你也很关心她,所以,我想来想去,觉得这件事还是交给你处理一下。”
田世普已经后悔了,自己真的忘记她了吗?真的能做到事不关己吗?为什么非要做出视而不见的样子!
他心急如焚,从周和琴的办公室出来,连饭都没吃,就急匆匆地出了校门,他知道在哪能找到她。
孙家屯,一个很不起眼的小胡同,从里边数第三个门。田世普轻轻推了推黑色的铁门,门虚掩着,里面是个小小的四合院,又小又脏,蜂窝煤、洗脸盆、灶具、自行车、烂菜叶子乱七八糟地四处堆放着,简直无处下脚。
四合院的主人估计早就搬走了,现在住的都是租户,大家靠血汗钱糊口,有个地方能吃饭、睡觉、如厕就很满足了,谁也没时间去想门前三包的问题。
正是三九天气,每个进进出出的人都是缩手缩脚,本来就人没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索性连门前雪都不扫,又脏又乱倒省得招贼。
难以想象漂亮、清高的宋丽怎么能在这里住下去?田世普皱皱眉头,小心翼翼地绕过一堆埋伏,敲敲西屋的门。
门上垂着半截白底紫花的门帘,宋丽在学校的寝室用的是同样花色的床单。虽然,田世普一再告诫自己,他现在的身份只是同班、同乡和班长,但是,见到这块门帘,心还是狠狠地疼了一下。
屋里没人应声,他绕到窗户底下往里看看,被一块同样花色的窗帘挡住视线。
再敲门,还是没人应,只好试着推了一下,居然没锁,“吱扭”一声开了。
田世普一眼看到了谢永新,虽然只见过一次,他相信自己对他已经印象深刻。谢永新看上去胖了点,头剃得很短,脸色黑,穿暗红T恤,白裤子,光着脚,正坐在地上,在一堆照片中间翻检。
他把照片一张一张地拿起来,眯着眼睛看,又沉思一会,逐一归类,样子很认真,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得不承认,他专注工作的样子很有魅力,田世普咳嗽一声,不等主人同意,就自顾自地走了进来。
坐在地上的人抬起头,迷茫地看他一眼,迅地从记忆里搜索着,一点惊讶的表情都没有。
“来啦,自己找地方坐。”
说完,又埋头招呼那一堆照片,没有待客的意思。
客人略显尴尬,一时不知道从何说起。
屋子的陈设很简单,一张双人床,一个书橱,一张桌子,桌子是工作、吃饭两用,盘子、碗、书、照片混在一起,各自为政。
没有电视,没有电脑,连收音机都没有,一个手电筒,看来是晚上出门用的,村里没有路灯,一架看上去价值不菲的相机是整个屋里最值钱的电器。
这之外,就都是照片了,床上、书橱、桌子、地上、墙上……几乎能放、能摞、能贴的地方都是照片,倒使本来很寒酸的屋子格外丰富起来。
女主人看样子是出去了,当然不便打问,男主人完全和照片融为一体,根本当别人不存在。
面对这样的画面,田世普所有的愤怒和嫉妒都没了着落,他本以为自己见到情敌,会控制不住地教训他一顿,他甚至设想过千百次和他扭打在一起的情景,不管是打人还是挨打,对他来说都是一种泄,长久以来积攒在心里的愤懑、委屈、牵挂、痛苦,也许就能找到出口。
可事实是,别说打架,连骂人的机会好像都没有。
他只好低头看那些照片,风景、人物、静物、xiezhen,什么都有,奇怪的是,没有一张宋丽的照片,更没有合影。
他压下心头的疑问,抱着看年画的心态,随手拿起一张照片。一辆破旧的自行车,二八式,钢圈长满红锈,没有车筐,没有后座,只有一个架子,两个轱辘,车胎瘪瘪的,孤零零地杵在一堵断墙边,除此以外,别无他物,却是说不出的沧桑和落寞。
不得不承认,谢永新是有才气的,她或许没有看错人。
田世普入神地看着照片,想着该怎么开口。
“哐啷”一声,木门被什么人用肩膀撞开,两个聚精会神的人都被吓了一跳。
宋丽身上挂满大包小包,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头蓬乱,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把包扔到地上,看样子走了很远的路。
看到田世普在,她一怔:
“你,怎么……来了?”
谢永新看看他们俩,终于放下手里的照片,从盘子里拿起一块不知放了多久,表皮都已经裂开的干馒头,放到嘴里咀嚼着,不慌不忙地去对付宋丽拿来的那堆东西。
尽是些男人的衣服和用具,看来都是他的。
他还是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好像自己是个局外人,又好像只有他才是这里的主人。
田世普和宋丽尴尬地对峙着,都觉得很不自在。
“我们出去说吧。”
宋丽终于开口了。
田世普点点头。
她向屋里的第三个人请假:
“我出去一下,马上就回来。”
没人回答,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和田世普一起走出去,两人刚转身,身后传来“呃”的一声,好像有人被什么东西噎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