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罗娘应该是跟白大伯有过口头协定的,要自己照管孩子,不让大伯娘接手,白大伯脑子简单,想当然以为自家那个肥傻的老婆,绝对不会愿意养育别人生的孩子的,那货儿,懒得连自己的衣裳都不肯清洗打理,怎么会想要多干活儿呢?
可是现在,大伯娘就偏偏站出来了,忽然之间长了心眼子,要耗费力气抱抱孩子了,而且,这语气,完全就是家里的大妇应对小妾的架势。
细说起来,这个时代的大妇地位还是很崇高的,最起码,想要把小妾生下来的孩子自己抱走养育,是非常合乎常理的,甚至,甭管谁养起来的,孩子也得管大妇叫做“娘”,管亲娘得叫“姨娘”。
罗娘的警惕不是没有道理的,大伯娘被肥肉挤成两条细线的眼睛里面闪烁着贼溜溜的光芒,胖身子往炕沿上又靠近了一些,即将把襁褓里的婴儿给硬抢出去……
两个闺女说的对,只要抱走了这个小娃子,白家的人谁还敢不听她的?这个罗娘不是能干勤快有本事吗?那就让她继续干活儿侍候自己和这个小娃子,就只单单不让她们母子亲近就是了。
这样凭空白得一个儿子,还用不着费力气侍候,能更好的拿捏丈夫和小妾,白家大伯娘的这个算盘打得够划算的。
人说“为母则强”,何况罗娘本身就不弱,别看现在在白家当牛做马,那是人家心甘情愿,不愿意了,照样跟在原来的婆家似的,玩命——放火——杀人都不稀罕!
只是,到底是刚刚生产后的身子,没有多大的力气,刚坐正了身子,把孩子拦护在身侧,就被大伯娘的两只肥胳膊给扒拉一边儿去了,脑袋登时一阵眩晕……
别看大伯娘痴肥,身子倒也还算灵巧,一哈腰把襁褓从罗娘的内侧抓了出来,好在,她养过孩子,知道让孩子的脑袋瓜子偏上斜着,才能不被抓的从襁褓里掉出去。
可是,这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做出来,同样做母亲的阿圆和绿柳就无法忍受下去了,刚刚出生九天的孩子,谁不是双手小心翼翼的抱着呵护着?哪一个敢这么随手抓起来,跟掂一捆蔬菜似的?
绿柳已经惊呼出声,上前一步拦住了大伯娘:“啊——小心!别把孩子摔了!”
罗娘此时已经从眩晕中稍有恢复,第一个反应就是扑向孩子,口中嘶哑的喊着:“不许抢我的孩子!”
“你的孩子?”大伯娘被绿柳挡住了路,强自忍着没有立刻翻脸,但是对罗娘,那就可以肆无忌惮了。
“你一个花钱买来的小婆子,就为的是替我生儿子的,你哪里有养孩子的权力?既然有气力跟我闹腾,那就别赖在炕上装大小姐了,赶紧的,滚起来,把我屋里的脏衣服给洗了去!”
睡熟的孩子被这么一番倒腾,肯定感到了很不舒服,于是“哇——”一声大哭起来,闭着眼睛,小脑袋左右寻找似的……
他很可能是在寻找母亲的气息,这个距离他最近的妇人的味道儿,肯定让他难以忍受。
罗娘膝跪在炕上,双手已经托举在了孩子的脖颈和屁股下面,她是亲娘,不敢硬抢,又担心孩子被摔着了,一张脸上愣是急出了冷汗。
“姐姐——随便你怎么骂罗娘,打罗娘,千万别摔到了孩子,别——这么抓孩子——”。
原本,还在为这个世界上的所谓大妇和小妾之间的等级观念感慨着的阿圆,这会儿也没办法继续淡定了。
其实,她早就看出这个罗娘的心思,希冀着自己能够被大伯娘的行为激怒,从而下命令让白大伯休弃了大伯娘,把她的妾位给扶了正。
所以,才会有百般的示弱表现吧?
其实,敢于在婆家放火烧房子的妇人,怎么会是一盏省油的灯呢?
只不过,罗娘的勤劳能干不是作假的,大伯娘的讨人厌更是真实的没办法更真实了,如果有可能,阿圆倒也不介意帮扶罗娘一把,毕竟,当初把人家送上妾位的,就是阿圆妯娌两个。
大伯娘也确实有点忌惮阿圆,这会儿看最高地位的人没啥反应,自己的气势就涨起来了。
她把抓着襁褓后半部分的右手一松,只留左手轻轻松松抓着前半部分的薄被,绿柳和罗娘同时又尖叫了一声,好在,孩子的屁股还在罗娘的一只手里托着,才没有掉下地去。
“嘿嘿,我白家的孩子,我爱怎么提溜着就怎么提溜着,摔死了也没关系,你不是年轻吗?能生吗?摔了这一个,你还能再生一个不是?”
大伯娘越说就越投入角色了,能这样把罗娘的心肝都提到半空来恐吓,很是让她觉得过瘾,大妇跟小妾,从古至今,就没听说过有多么关系和谐的,只不过,大多数都不像她似的,时不时被个小妾给骑到头上罢了。
“你敢?”罗娘怒了,她终于彻底放弃了在阿圆面前做戏的思想,母性,是天生的,根本不需要做戏给别人看。
森林中的母兽对待敌人的时候,应该就是此刻罗娘的状态。
她一口咬向大伯娘的左手手背,同时双手用力把孩子抢回怀里,嘴巴一松,身子一扭,重新把小襁褓放入炕床内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又从枕头下掂出一把菜刀来,明晃晃亮在了大伯娘的面前。
这个时候,大伯娘才刚刚感受到手背被咬痛,大叫了三声“哎呦——”而已。
大妇跟小妾之间的仇恨浅不了,你看大伯娘甩着手叫嚣疼的模样,跟罗娘嘴角上殷红的血迹就能窥见一斑,那还是情势紧急电光火石之间的速度造成的呢!
“谁要是再敢图谋抱走我的孩子,我罗娘就生生砍死谁!”
罗娘的宣告阴冷冷的,配合着嘴角上的血迹,还是很有震慑力的。
最起码,痴肥的大伯娘,这会儿没再敢向前靠近,还往后不由自主的退了两步,避开了菜刀可以挥到的范围。
门外的两个妇人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不见了,看起来也都不会有多大出息,才仅仅是拿出把菜刀而已。
绿柳有些唏嘘,指指还在干嚎的孩子:“罗娘,先哄哄孩子吧,这么小的娃儿,别哭坏了。”
大伯娘像是找到了台阶下,虚点着头身子继续往后退,直到了门口的范围,才摆着手尴尬的说了几句:“就是就是,罗娘啊,赶紧的,哄哄孩子,咱白家添个男丁不容易,得小心着呢!晚会儿——让孩子爹来抱出去啊……”。
罗娘眼神中的戾气,慢慢儿消散,握紧的菜刀把儿,也松开了,额头上亮晶晶的全是虚汗。
她大概是有些脱力,重新把菜刀塞回枕头下面,整个身子就瘫软了,只把左手臂环过襁褓,轻轻慢慢儿的拍打了几下,孩子的哭声就越来越小了。
回到了熟悉的环境,嗅到了熟悉的味道,小孩子就可以很快安静下来的。
罗娘紧闭的眼睛里,渗出了两颗泪水,尽管,无声无息。
事实上,做大妇的,和做小妾的,都活得不容易。
把心机算计到别人的头上,终究是不保险的,自己和孩子的命运,只能依靠自己去改变。
在她已经对阿圆不抱任何希望的时候,阿圆的声音响起来了:“罗娘,好好照管孩子,也把自己的身子骨养好,我知道你能做到。三年后,让他去上幼儿园……”。
声音停止,阿圆的身影已经迈出了屋门,迎面而来的是急冲冲的白大伯,口中焦虑的询问:“这是咋的啦?孩子怎么又哭了?”
年纪大了,就会越发的在意孩子,何况这个孩子是他盼盼了一辈子的儿子?
阿圆伸臂阻拦了一下,话音很郑重:“大伯,这个孩子将来会有出息的,就交给罗娘亲自带着吧,别跟着别人,沾染上好吃懒做搬弄是非的坏习气……”。
白大伯的身后,痴肥的大伯娘,还有习惯性板着脸孔的白家奶奶,在这一刻,都跟被什么东西噎住了喉咙一样。
能听到别人说自己的娃儿将来有出息,哪一个当爹的都会合不拢嘴,何况说这个话的还是当朝郡主大人,那简直比“铁口神算”下的定论还让人信服呢!
“中,中,都中哩!托侄媳妇的福,这娃儿,以后能跟他大哥二哥四哥似的都中哩!听你的,只让罗娘带孩子,罗娘勤快,人也聪明哩……”。
这事儿就算是定下来了,也不枉罗娘苦心表演了一段时间,更何况最后那种掂着刀的英勇气概,还很对郡主的脾气。
跟在身后的绿柳长出了一口气,这个善良的女人,很希望罗娘有个好结果,小孩子有一个疼护备至的母亲。
“绿柳,你先找地方歇息歇息,大着肚子别累到了,我找李叔去说道说道果树的事儿去。”阿圆拍拍弟媳的手,自己拐向了男宾那一桌席面,还没开始上菜,迷糊阵最主要的头头脑脑已经聚到一起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