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情感觉自己是被淋醒的,迷迷糊糊之间差点直接问出一句“外面下雨了么?”, 好悬才想起来自己而今是睡在屋子里、上面是有顶的, 抬起死沉死沉的眼皮, 怔怔地看着身边的成帝,惊讶里也仍带着浓浓的睡意朦胧, 呆呆道:“陛下您, 您这是怎么了?”
成帝的眼神很冷,冷得让人心底发凉的那种阴寒,纯粹到几乎没有丝毫的温度, 但他眼眶中缓缓滚下、打到钟情身上的眼泪,却是温温热的。
“无妨, ”成帝似乎被魇着了一般, 呆坐着出了许久的神,这才被钟情的话唤过神来,紧了紧抱着钟情的双臂, 闭了闭眼, 缓和了语气, 轻柔道, “朕没事, 你继续睡吧......朕就是方才做了噩梦, 宝儿, 让朕抱你一会儿,抱你一会儿就好了,你继续歇着吧......”
钟情强撑着一丝神志, 但脑子已经下意识地要昏昏沉沉地继续回去与周公下棋了,嘴巴里只模模糊糊地胡乱安抚道:“不怕不怕,梦都是反的,摸摸毛,吓不着......”
竟然是把自己当成允僖那孩子在哄了!成帝一时啼笑皆非,心里却莫名更是酸涩了起来。
——宝儿,朕做了一个梦,梦里你我阴阳两隔......幸好,幸好,梦醒时,你还在,还在朕触手可及之处,还可以被朕拥入怀中,实实在在的,放在怀里。
成帝低下头,一点一点地吻过钟情的额头、眼睫、鼻尖、鬓角、梨涡、唇珠......直吻得钟情两颊胭红,鬓发散乱,气喘吁吁手软脚软地推开了他,恼羞成怒唤他:“季郎!”
如今是什么时候了,他还敢动手动脚地胡来?钟情险些被眼前这看似风光霁月实则色/欲熏心的色胚给气死!
“朕什么都不做,”成帝低下头,咬住钟情的耳垂,眼巴巴地望着她,一脸认真地祈求道,“朕知道好歹的,朕什么都不多做,朕只是想亲亲你......”
——信你在床上的鬼话才是个傻子哩!钟情气恼极了,本来被成帝从睡得正香的甜梦里弄醒就让她有些起床气了,而今看成帝眼泪倒是半点没有了,反而是专心作弄起自己来了,钟情自怀孕以来,也不知是焦虑还是怎的,短短一天之内,脾气却是骤然暴涨,狠狠地推了成帝一把,直言道:“陛下若是不想好好地在这儿歇着,臣妾就去外间睡了!”
“好好好,”成帝苦笑连连,忙不迭地低头向暴躁的钟情连连赔不是,安抚般顺了顺她的背,轻声细语道,“朕不胡来了,睡吧,睡吧,宝儿你睡吧,朕不作弄你了......”
钟情脑子昏昏沉沉的,烦不胜烦地翻过身,背对着成帝扯了被子躺下,成帝自己招的脾气,苦果也只好自己默默咽下,小心翼翼地躺下,再又小心翼翼地把软软的钟情挪过来,四肢缠绵地纠缠在一起,如此这般,心中隐隐缺了的那块,便又似被严丝合缝地安放回了远处......成帝看着枕在自己臂弯里熟睡的人,眼一眨也不眨,足足看过了整个后半夜,也毫不满足,更不疲倦。
可惜天,还是慢慢亮了。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成帝小心翼翼地抽出自己被枕了后半夜的胳膊,安抚般地低头在被他的动作又迷迷糊糊地惊起的钟情的脸上轻轻亲了两下,温柔缠绵道:“宝儿,朕去上朝了......天色还早,你再睡会儿吧。”
钟情眨了眨眼睛,这才恍恍惚惚地意识到,自己后半夜还是又稀里糊涂地滚回成帝的怀里了......钟情对自己这般“不坚定”的性子也是绝望了,自觉也无颜面再去指责成帝的不规不矩了,只闭上眼睛,放弃般地纵容着成帝在她身上又克制不住地亲亲摸摸腻歪了好久,鼻子里间或嗯嗯哼哼地敷衍两声,成帝看得好笑中又带了些郁闷,但再是恋恋不舍,也该出门了。
从永寿宫出来,近夏的洛阳,天已经亮的越来越早了,成帝背手而立,面色凝重地望着天边那挣扎在一线之间艰难跃起的太阳许久,蓦然回首,断然下了心中那个犹豫隐忍已久的决议!
——朕还想,还想与宝儿有无数个这样看着日出日落的日日夜夜......有些事情,必须尽快做个决断了!
“关海,”成帝背手而立,肃然寒声道,“......你去慈仁宫传一声,早朝之后,朕会过去拜见母后......让她想法子先下个帖子,请了楚襄侯一家进宫!”
“关红,下朝之前,你替朕走趟永和宫,取羲和屋子中一样东西来!”
大朝议罢,成帝在谨身殿里,留了虞宁侯与谢郎中同时说话。
这实在是很罕见,也很反常的一件事——须知傅谢两家,自镇国公府太夫人谢氏故去、傅皇后入主中宫,谢氏女被迫由后变妃后......已经王不见王、面和心不和已久了。
傅从楦和谢域,作为傅家大房和华郡谢氏的掌权人,早已经多年不同席入宴了。
当然,成宗皇帝的召见,自然是另当别论的。
见了二人,成帝也不多话,直接给两人看了从永和宫的偏殿里搜出来的甲子桃木,附带一个战战兢兢地解释此物之毒的钱太医。
“这是朕无意间从永和宫羲和公主的一个木偶娃娃里取得的,”成帝寒声道,“......钱太医告诉朕,此物乃剧毒,可杀人于无形,朕自验证之日起,便惊惧交加,夜不能寐......这大庄后宫里,竟然有人敢借公主之手,私藏剧毒之物,朕实在是忧心,真怕自己哪天什么时候一觉睡下去,就再也起不来,直至‘暴毙身亡’了!”
谢域和傅从楦俱是大惊,齐齐地跪倒在了成帝面前,大呼道:“陛下息怒!”
“朕是这大庄的天子,”成帝的目光阴沉沉地划过身前的两个人,寒声道,“......却有人胆敢意图谋害于朕......谢卿、傅卿,你二人皆是我大庄肱骨之臣,此等意图谋逆犯上的小人,朕可敢托付于你二人,替朕诛逆贼、平国乱!”
傅从楦心下当即惊疑不定,如今的成宗皇帝早已大权在握,君权集中已久,早不是当年那个任由世家豪族左右磋磨的小可怜了,在这时候,竟然还有人胆敢在后宫中行下毒之举——这得多么蠢,才能想得出来啊!
傅从楦的第一反应,是疑心此乃是成宗皇帝他自己做戏,贼喊捉贼罢了!
但看成宗皇帝当下双目冰冷骇然,确实是痛下决心的模样,傅从楦又犹疑了。
谢域闻言,却是当即惊喜交加,且是喜大于惊!
——谢域不同于傅从楦,傅从楦承爵时,虞宁侯府已经因上任虞宁侯的诸多不敬之举,被孝宗皇帝打压得完全靠着二房镇国公府的荫蔽而活,傅从楦走到这一步,完全是人家自己会审时度势,成宗皇帝初登基那头十年的诸多变故,虞宁侯府几乎从来都不曾站错队,更兼之傅从楦本人,确实文成武就,文能出国策,武堪打天下,今日的虞宁侯傅从楦之鼎鼎大名,那是人家自己在兵马之上打出来的赫赫功勋。
谢域则恰恰相反,他今年已经近五十岁了,蹉跎至今,却要与傅从楦这几乎算得上自己儿子辈的人平起平坐,且即使是这般,那还是仰仗了他父辈,尤其是他叔父谢阔遗留的荫蔽......谢阔锋芒之下,谢家子弟再难有能出其右者,庄秉大长公主下嫁于华郡谢氏后,起初与谢阔之间夫妻多年不合,谢尚书拔擢谢氏子侄时,谢域身为其最年长的侄子,是其中的佼佼当先者......但由于叔父谢阔之才太盛,谢域早年,无论做什么都越不过自己叔父去,打击之下,愈发狼狈,不能成行,后来越行越错,越错越差,最后甚至被洛阳世家在背后耻笑,说他谢域是个“扶不起的刘阿斗”、“华郡谢氏的草包公子”,甚至无不幸灾乐祸地感叹着,待谢阔之后,谢家便就是要完了吧!
这字字句句,谢域记到如今,心恨不已,是而在后来孝宗过世选嗣扶帝的风雨飘摇之际,谢阔隐退后的谢家在谢域的主张下,是积极掺和,大力下注,甚至不满足于仅仅一个从龙之功,而是想效仿自己叔父当年之威,着力于摆弄年幼的成宗皇帝,让谢家再出一个权倾天下的“谢尚书”了!
可惜后来,成宗皇帝羽翼渐丰,自然难忍谢域之谋,收拢权势后,也与谢家越走越远,谢域看得清楚,大女儿在宫中高居贵妃之位,膝下却冷清至今,谢家如今,早已失了帝心,华郡谢氏,是看似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盛景之势......实则里面的里面,早快要烂完了。
一旦成宗皇帝觑到时机翻脸不认人,一朝发难,谢家的倾颓之势,不会与当年的萧河云氏有丝毫的分别!
那萧河云氏,尚且还是成宗皇帝生母的母家,成宗皇帝不还是说翻脸就翻脸,轮到谢家,出了一个贵妃算什么,怕不是到了那时候,婉儿还会是被第一个逼死的那个......谢域与成帝离心,渐行渐远到如今,实则心下暗自悔恨,近些年来尤甚,早就在等着一个向成帝表忠心的好时机了!
——被扔出来作马前卒怕什么,真要怕的是,皇帝连利用都不愿意利用你了!
那才是真到了惶惶不可终日之时!
想到日前刚刚被翻出来的“云贵总督贪贿案”,威毅伯府眼看着已经被拉下水,再也是浮不起来了,清查之后,抄不抄家,那还不是皇帝一念之间的事儿......再想想日前刚刚把得罪了皇后和钟妃得罪了个遍的小女儿......谢域心中一凛,他知道,机会必然不会是什么多好的机会,但若是连这个机会都抓不住,难道真要眼睁睁地看着这个谢家败在自己手里么!
百年之后,又能有如何颜面下去见父亲和叔父啊!
“微臣谢域,”谢域心头梗着一口气,当即大喝道,“......愿为陛下身先士卒,斩杀国之逆贼!”
“臣傅从楦,”傅从楦紧跟着附上,“......谨遵陛下圣谕!”
作者有话要说: 简单来说,从政/治角度,先除谢家再动程国公与荣国府(也就是白太后的那一拨势力)才是比较高明的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