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皇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猛地一下站了起来, 走到桌案旁, 随手拿起张氏带过来的那一沓诗词上最上面的那一张, 目光冰寒地盯着那句“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 美人如花隔云端”……
傅皇后连连冷笑许久, 手上一个发力,狠狠把整张纸撕了个精光碎,连带着下面那显然是在提笔人心绪不宁的情况下, 被涂涂抹抹、潦里潦草修了再写的十几个“如”字。
傅皇后一连撕碎了好十几张一看便知是傅怀让写给郇如倾诉衷肠的情诗画作,然后才觉得自己发热的大脑稍微冷静了那么一些, 颤抖地将最后那张绣了个如字的手绢捡起来, 捏在手里,胸腔里的火又开始一阵一阵地蹿了起来。
傅皇后捏得死死的,转过身来, 疾言厉色地质问镇南侯世子夫人道:“张氏, 这帕子, 当真是你从让哥儿的荷包里翻出来的?”
张氏一把展开自己手里的绣帕, 整个盖到自己脸上, 像是不愿直面一般, 大声地呜咽了一声, 一边哭,一边狠狠地点了下头。
傅皇后捏着那个“如”字,只觉得眼前一阵一阵的眩晕, 愤怒情绪的支配下,简直要她站立不稳,若不是顺手在桌案上撑了一下,她险些便就要晕厥过去了。
“本宫知道了,”傅皇后死死扯着那绣帕,简直恨不得将那帕子瞪出两个洞来,最好再把那个“如”字完完全全地瞪掉,傅皇后咬牙切齿地重复道,“本宫知道了!……张氏!”
镇南侯世子夫人也不知道是心虚还是在惧怕着什么,傅皇后当庭一喝,她吓得当即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捂在脸上的帕子也滑稽地掉下了一半来,迎着傅皇后冰寒刺骨的视线,张氏结结巴巴地答道:“在,皇后娘娘,臣妇在这儿。”
“兹事体大,”傅皇后阴冷地盯着张氏不着调的举止,寒声警告她道,“让哥儿与郇氏女这件事,除了你之外,还都有些什么人知道?”
张氏的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
“这些东西,”傅皇后气得浑身发抖,拍着桌案骂张氏道,“难不成还是你自己一个人一个一个亲自找来的不成?……这中间,到底还都有哪个沾手过!”
“哦哦哦,”张氏恍然大悟,磕磕绊绊地掰着手指头回忆道,“有两个婢女,这诗词和画作,是让哥儿屋里那俩婢女搜来给臣妇的,臣妇这里拿到后,就还只有一个贴身的老嬷嬷看过,然后,然后还审过让哥儿身边的一个小厮……”
说到这里,张氏不由恨得浑身发抖,尤为不忿道:“那些子吃里扒外的东西,让哥儿都被郇家那小贱人拉拉扯扯那么久了,若不是还有那么两个还算明事理的婢女搜了这东西来禀到我这里,下面的那些子贱骨头至今都还有志一同地瞒着我呢!”
“二十个板子下去,倒是什么都招了……让哥儿被郇家那小贱人纠缠,可不是最近,粗粗算下来,至少都有两三年了呢!”
傅皇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觉自己眼前又开始要发黑了。
“那两个婢女,你回去就赶紧把处理了!”傅皇后寒声道,“那个小厮和老嬷嬷,你着人好好地看着……不,你回去告诉父亲,把那两个人牢牢地看守起来,本宫留着还有后用!”
“哦哦,”张氏也不管听懂没懂,都赶紧先稀里糊涂地点了下头,然后顿了一下,疑惑不解道,“处理?那两个婢女该怎么处理啊皇后娘娘?”
傅皇后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张氏的双眼,一字一顿地吐了两个字出来:“杖、毙!”
张氏倒吸一口凉气,不由自主地倒退了半步,被凳子腿一绊,呆呆地跌坐了下去。
“你下去吧,”傅皇后冷冷地看了她半晌,毫不客气道,“本宫这里就不留你了,回去就立刻把这两件事给本宫办了,若有延误,本宫唯你是问!”
张氏被傅皇后身上猛然爆发出的戾气所摄,吓得几乎要屁滚尿流地滚了起来,垂着头愣是半句废话都没敢再多说地急急慌慌地告退了出去。
张氏走后,傅皇后呆呆地坐在桌案边冷静了许久,突然猛地一下抬起头来,扬声唤了长信宫的大宫女青菱进来。
青菱敛声屏气地福身行礼,却见傅皇后神色阴郁地按了按自己的额角,目光冰寒地缓缓道:“本宫突然记不得,日前写好的聘书放哪里了……你去给本宫寻来。”
青菱恭谨应是,不到半刻钟,很快便寻来了日前写好的聘书奉到了傅皇后面前。
傅皇后冷冷地瞪着那聘书,却像是在看着一个什么与自己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的敌人,就在捧着聘书的青菱都被她看得心有戚戚然,不安地瑟缩了一下的时候,傅皇后终于捏起了那聘书的一角,放在手里,轻巧地把玩了一下,然后噗嗤一声冷笑了出来。
再然后,就在青菱惊惧交加、难以置信的眼神里,将那聘书,从上到下,从头到脚,一点一点,缓缓地撕开,交叠在一起,复又再撕……一直撕到碎无可碎。
“皇后,皇后娘娘?”青菱吓呆了,也不敢去拦,就这么惊疑不定地不安问道,“这?”
“退婚,”傅皇后咬着后槽牙,像是要给自己鼓足了勇气一般,又一字一顿地再次重复了一遍,“退婚,这婚必须退。”
青菱吓得连句“为什么呀”都不敢问。
傅皇后撕完了,疲累地松了手,指了指案上剩下的诗词画作和那幅绣帕,闭着眼睛倦怠地吩咐青菱道:“去,把那些东西都好好地收着……总还是要留点东西,给咱们陛下好好地看看呢!”
青菱不明就里地站起身来,走到案前,只略略看了两眼,就吓得脸色惨白地低头收拾了起来,再不敢说一句多余的话。
三日后,长信宫把郇如的生辰八字退回到了永寿宫,委婉地表示“问名不吉”,“郇姑娘与二殿下的八字似乎是不太合得上”,婉转地向钟情暗示,这桩婚事,恐怕还是要就此作罢了吧。
此事一出,别说是钟情完全愣在了那里,一时不该该如何应对,就是在宫外听得消息的傅韵秋,也是大惊失色,来不及多收拾,气都不带喘一下地递了帖子入宫,求见傅皇后。
傅皇后直接在内室里接见了傅韵秋,自三日前镇南侯世子夫人张氏入宫的那夜之后,傅皇后便病了,她这病,说来单纯是心病,但身子却也确实是一下子就撑不住倒下了。
傅皇后躺在病床上,神色倦怠地见了傅韵秋,对着傅韵秋,她倒也并不多说那些虚的,直接示意青菱,把从傅怀让书房里搜出来的那些东西给傅韵秋看。
傅韵秋看到一半,脸色就惊愕住了,看到最后,她也大约明白傅皇后突然反口的缘由了,想了一想,傅韵秋委婉地劝了傅皇后一句:“除了那绣帕,剩下的看上去,当该也都只是让哥儿他一个人的错。”
“本宫是那等不明事理的人么?”傅皇后气得在病床上直喘,苦涩道,“若只是让哥儿剃头担子一头热,本宫大可遣了让哥儿出去历练几年,待得什么情啊爱啊都淡了,再回来就是……可是秋儿,绣帕可是女子贴身之物!”
“你摸着心口告诉本宫,不论其他,这女子如此品性,若是换了你,难道你会愿意为自己的儿子聘一个与他的表兄弟拉拉扯扯、纠缠不清的女人么!”
傅韵秋深深地拧着眉头,不由沉默了。
“她这样的,连一个正室的品性都没有,更遑论做晟儿的皇子妃……她就不配!”
“可恨本宫瞎了眼,竟然没有早些日子瞧出来,险些叫我儿蒙受如此奇耻大辱!”
“这婚,必须退!……你若是因退婚一事要来劝本宫,本宫劝你大可省省那力气了!”
“就是拼着得罪了钟氏,得罪了陛下,本宫也不可能为我儿聘一个如此品行不端、行事不检的女人!”
“皇后娘娘,”傅韵秋苦笑了一下,无奈道,“可是无论如何,你先冷静一下,先替二殿下想想啊……”
“本宫正是要替晟儿想,才更不可能再让他娶郇氏了!”傅皇后锤着床板,痛彻心扉道,“秋儿,本宫是个皇后,可本宫更是个母亲!”
“本宫不能,绝不能给晟儿,娶这么一个让他蒙羞的下贱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