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将立未立紧要关头,皇后就算是会突然抽风找根绳子把自己吊死, 都不会做出这种蠢事来, 去拖二殿下的后腿的。”
“大哥你这么说我就安心了, ”傅韵秋苦笑道,“可是不知怎么的, 我这心里, 就总是一阵一阵的不踏实……”
“没什么好不踏实的,”傅从楦不以为意道,“韩家和陈家在洛阳都没什么人脉, 韩昊这都把出身陈家的媳妇派出来了,想来是想走你我的门路进宫见皇后的。”
“你把她拖住了, 直接在源头上就把路堵死了, 现都不要现到皇后面前,不就不必担心皇后会知道韩家的意思后再动什么糊涂心思了么?”
“好像也确实是这个道理,”傅韵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勉强地笑了一下, “我也却实在是真没想到, 韩家如今, 竟然自甘堕落到这份上, 这么不讲究的手段都拿出来使了, 真是让人打眼瞧着, 心里就不大舒服。”
“讲究不讲究,舒服不舒服的,只要好用有效就是了, ”傅从楦冷笑道,“说到底,这又能怪得了谁呢?最开始,还不是我们陛下和咱们叔祖开的好头么?”
“当年这么摆了谢家一道子,谢家忍了,由后变妃很好玩是不是?这不,现在韩家也有样学样地学起来了。”
傅从楦的语气里很有些看不上,显然对于当年镇国公一声招呼就不打就许出了自己的嫡孙女,累得整个傅家提前下水跟谢家彼此消耗了十几年的事情颇有不快,也很是不满。
只是限于晚辈不好直言长者讳,从前一贯隐忍着罢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傅韵秋垂眸,轻声道,“而今与当今,情况还是大有不一样的,当年陛下是陛下,谢氏却不是定好的皇后。”
“而今二殿下还只是二皇子,与郇氏女更是纳采之后,三书六礼都开始走了……所以我听到陈锦说那话时,真是恨不得立时拿针缝了她的嘴,他们可真是嫌命太长、日子过得太舒服了!”
“韩家?”傅从楦不屑地嗤笑了一声,放下了手里擦好的弓箭,眯着眼睛略微回忆了一番,颇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假惺惺地感慨惋惜了一番,“韩渊那几个儿子里,也是颇有过几个极出色的,当年有几场战役,韩家军也打得确实是漂亮极了。”
“可惜,韩渊那几个争气出色的儿子,全皆战死了,而今活下来的那几个,不是贪生怕死苟且偷生的鼠辈,就是利欲熏心毫无底线的小人,”傅从楦摇了摇头,冷哼道,“不过,这样也好,我本来就正愁着西北被韩家把控得铁板一块,插不进手呢!”
“你且看着吧,韩家跳得越高,事情就会变得越是有趣的呢,”对着傅韵秋,傅从楦倒也并不怎么遮掩自己,语气里带着的那点幸灾乐祸几乎都要直接溢到脸上去了,摇头感慨道,“不过话说回来,这世上的事儿,还真是只要刀子不砍到自个儿身上,就真不知道什么是疼……你看都如今了,前车之鉴比比皆是,就这样,他们韩家都还能只当咱们陛下是一个好看的摆设呢!”
傅韵秋低头笑了一下,没有接傅从楦这个话,正事谈完,就随口与傅从楦扯了些闲事:“昨个儿入宫见皇后娘娘,她问起萱姐儿的婚事来,看大哥的意思,萱姐儿是今年就要出阁了?”
“不错,”傅从楦点了点头,随意道,“我已与荣国公府那边商量好了,待得萱姐儿今年及笄后,便算了好日子出门。”
“既还没有完全定下,大哥何不再等一等?”傅韵秋笑吟吟道,“待得二殿下与郇家那姑娘彻底定好婚期后,看着日子,若是他们赶,我们萱姐儿就迟一些……”
“郇姑娘是皇贵妃娘娘的侄女,皇贵妃娘娘是一贯和善好说话,想来这未来的二皇子妃也不会差得太多,到时候,就请郇姑娘给我们萱姐儿赐份添箱下来,既是给萱姐儿脸上添光,也是全了我们两边的情谊,岂不是两厢美哉?”
傅从楦微微一愣,他倒是全然忘了还能走这一遭——不过也是,他一个大男人,每天在衙门里忙东忙西,这些闺阁内宅里些许能彰显远近亲疏的细节小事,他倒也却难一一顾及。
“自然,若是二殿下不赶,”傅韵秋低头摸了摸鼻尖,羞赧道,“那我也就只是这么一说,随便提提而已。”
总是不能让萱姐儿的婚事一直这么无限制地等下去的!
“不不,你这主意很好,”傅从楦只略一沉吟,便笑着做了决议,“左右楚家那孩子年纪还小,也并不急着立时就成亲,确实,等二殿下那边安定下来,再让萱姐儿出阁比较好。”
“到时候,我们主动去请,姿态放低一些,倒也算是向皇贵妃那边示好,想来就是陛下,也是乐于见到如此的。”
“大哥觉着好就好,”傅韵秋看看时辰也不早了,笑着与傅从楦告辞,“那大哥您继续忙,我这就先接了宓姐儿回去了。”
“嗯,”傅从楦点了点头,从案上推过一个木匣子到傅韵秋眼前来,温和道,“拿着吧,我这做舅舅的,给宓姐儿的见面礼。”
傅韵秋轻手轻脚地拾起木匣子,一摸重量,脸色就微微地变了一下。
“大哥,”傅韵秋顿了一下,犹豫着又把木匣子放下来,无奈道,“这不太合适吧?宓姐儿还小,要不了这些。”
“也没有多少,”傅从楦眼皮也不抬地书案后坐下,作势自己要处理正事了,只简单道,“不过几万两银票而已,你拿着,见符北调洛阳,上下打点,什么地方都是需要用钱的,不够再开口就是。”
“他再用,那也是用他陈家的钱,”傅韵秋憋气道,“用大哥的钱算什么啊!”
陈家可一点都不俭朴,看陈锦那做派就知道了,陈家也就是对儿媳妇苛刻些……傅韵秋懒得多说她婆母什么,但也知道,陈九被她婆母养成的那不理俗务、只知埋头读书、花钱如流水的性子,多半还是叫傅从楦瞧出了端倪来,怕他们小夫妻之间衣襟见肘,不好意思开口呢!
“这是我给我外甥女的,”傅从楦笑着道,“她要是愿意给她爹用呢,就叫她爹记在个小本本上,回头记得擦亮眼睛,给我外甥女找个好去处,攒个厚嫁妆;她要是不想给她爹用呢,就让她娘给她攒着吧。”
傅韵秋动了动嘴唇,终还是抿着唇收下了。
——宓姐儿哪里知道什么银钱花用,傅从楦这话,不过是说给傅韵秋自己听的罢了。
傅韵秋自己无论什么情况都可以过得很怡然,但有了孩子之后,终究是什么都要多为孩子打算几分了。
“再者,皇后那边,”傅从楦提笔写了两句,觉得不合宜,又随手抹了,轻声对傅韵秋道,“还是要你多费心思盯着些!既回了洛阳,就少不得要再被我差遣几趟了。”
“大哥这又说的哪里话!”傅韵秋笑着应了,福身行礼,从傅从楦的外书房退了出来,去了后宅的偏院。
孙姨娘的小院子里,已经长到十一岁的筠姐儿正活泼泼地带着宓姐儿玩游戏,宓姐儿在陈家时,一向是个极羞涩、不好与外人亲近的性子,与筠姐儿却很是投缘,大抵也有筠姐儿性情活泼外向的缘故,姐妹俩一大一小,凑在一起,一个叽叽喳喳地说,一个睁着大眼睛巴巴地听着,倒是很得宜。
孙姨娘正坐在两个小姑娘边上做针线,她是个极温柔羞涩的性子,傅从楦的几个妾室里,她是脾气最软的那个了。
孙姨娘见傅韵秋过来了,便笑着放下手里的绣筐,温温柔柔地与傅韵秋打招呼道:“秋妹妹过来了。”
傅韵秋笑了笑,正欲开口,外边传来蹬蹬蹬一阵响声,傅从楦的庶幼子勇哥儿,人未到声先至,大老远就高兴地遥遥冲着屋里喊道:“筠姐姐,我过来了!”
安姨娘跟在自己儿子身后,哭笑不得进来,先福身对孙姨娘致歉:“孙姐姐,真是对不住,我又带着勇哥儿来叨扰这边了……”
“不碍事不碍事,”孙姨娘忙不迭地笑着摆手道,“秋姑娘今天也回来了,宓姐儿也在,刚才筠姐儿还说呢,怎么勇哥儿今天这时辰了还没过来了!”
勇哥儿一下子冲到傅韵秋身前,高兴地瞪大了双眼,惊喜道:“秋姑姑,你什么时候回来了啊!”
筠姐儿领着宓姐儿过来与傅韵秋见礼后,筠姐儿拉着宓姐儿的手,一指勇哥儿笑嘻嘻道:“这就是我刚才与你说的,我弟弟!唔,现在也算是你哥哥了!”
——她倒是也不管人家宓姐儿听不听得懂。
宓姐儿怕见生人,羞涩地躲到了好不容易混熟悉的筠姐儿身后。
勇哥儿好奇地探过头去看,瞅稀奇道:“哇!妹妹啊!”
傅韵秋却是在勇哥儿探头探脑间,正好得见了他腰上露出来的一把小巧匕首的鞘顶。
“勇哥儿,”傅韵秋莫名就瞅着那个极其眼熟,不由纳罕道,“你腰上那匕首是哪里得的?”
“啊!这个啊!”勇哥儿低头摸了出来,骄傲地仰脸对傅韵秋道,“是我信哥送我的生辰礼呐!”
“信哥儿?”傅韵秋不由愣住了,半晌后,神色复杂道,“信哥儿如今还与侯府有来往么?”
“不啊,信哥是只带我一个人出去玩的!”勇哥儿说起这个可自豪了,得意洋洋道,“信哥还带我去西山骑大马,射箭,劈刀……我信哥可威风了呢!”
“信哥将来一定能做个大将军,我要做个给他喂马的小兵,就给我信哥一个人的马喂,喂最好的草!”
安姨娘见傅韵秋神色不对,赶紧在后面轻轻地捏了自己儿子一把。
勇哥儿脸上的神色不由就疑惑了起来,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也不敢再吱声了。
气氛一时僵持下来。
傅韵秋张了张嘴,看了看众人脸色,终于是把那句“那大哥知道么?”给咽了回去。
发生在虞宁侯府之内的事,虞宁侯本人能不知道么?
傅韵秋大约摸到了点自己大哥的心思,抿了抿唇,终究是没有多说什么,带上宓姐儿,客客气气便告辞了。
——废嫡立庶,终究不是什么好事,但话又说回来,就覃氏那性子……傅韵秋苦笑了一下,觉得在这件事上,自己还是装聋作哑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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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份的时候,后宫里,钟情与郇叔越夫妇详谈之后,正式把郇如的生辰八字回给了长信宫,以便傅皇后将二皇子允晟与郇如二人的生辰八字放到一起卜问凶吉;前朝上,也陆续有人三三两两地提出请立太子的事宜,成帝将奏章全都按下,暂且留中不发,但另一边,也并不隐秘地吩咐了礼部与工部,开始准备册立太子的章程事宜。
然而六月底的时候,八字吉凶还没合出个好歹来,册立太子的事情还没来得及放到明面上来说,杞县那边因连日暴雨,山洪频发,当地为政绩瞒而不报,致使灾民一直流落到了洛阳周边,成帝闻后大怒,当即下令彻查,并同时派了心腹钦差与二皇子允晟亲至杞县调查,历练之意,溢于言表。
傅皇后虽然略有些心疼儿子,但坦白讲,她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且是感觉这段日子其实是越过越顺了的。
如果不是今天镇南侯世子夫人张氏递帖子入宫,找傅皇后来哭诉地这一大遭的话,傅皇后的好心情,大概是会一直这么保持下去的。
但显然,如今说得再多,都是枉然了。
“你说什么?”傅皇后牙齿咬得咯吱咯吱作响,太过震惊愤怒之下,反而不知道该作出什么反应来了,“你没有诓骗本宫吧?张氏!”
“皇后娘娘,我何至于拿这种事来骗您呐!”镇南侯世子夫人恨红了双眼睛,凄苦道,“我就是再蠢,也不至于拿我们家让哥儿的前途开玩笑啊!”
“但实在是,实在是这事儿……说起来叫人恶心!”
“我早知道我们家让哥儿被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狐狸精给迷了心窍,”张氏是真恨得咬牙切齿,毫无作伪的那种,“但我先前还真没想到,竟然是郇氏那个小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