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成帝摇了摇头, 也懒得去与允僖争辩, 索性低头去逗着身边“嗯嗯啊啊”的小女儿说话, 漫不经心道,“你既然如此坚持, 那就去证明给项凛他们看啊, 去证明,火/药火器的未来,大有可期, 而今那些不足和隐患,终将是可以被一一消除, 且威力是能更进一步的……而不是只简简单单地拿着一次并不能代表着什么的小胜小赢, 便轻易地去否认人家大半辈子的坚持和努力。”
“只要你真能拿得出实实在在的东西、充分充足的证据来,项凛自然能被你说服,能向你低头……你总不至于以为, 项凛这样能从尸山血海里爬到今天这位子的人, 真是个冥顽不灵、死不变通的老古董吧?不过是你举的例子、你手中而今的火器, 并不足以说服人家罢了。”
“朕不妨再说句更清楚的, 老四, 你以为你所知道的、你所看到的, 就只有你一个人看到知道么?……朕和项凛等, 火器这个东西,早你许多年便都清楚了。”
“说句不客气的,对于火器, 项凛了解的,怕是比你还要多,这东西有用没用、究竟有多大用、又到底该怎么用……我们心里自有定论,那可不是你一个人干在这里吼两句,就能轻易更改了的。”
“好啊,证明就证明,我去就我去,”四皇子允僖也被成帝的话激出了三分火气来,怒吼道,“不就是威力不稳定和击打不精准的问题么,我,我还不信,普天之下,我还找不到能改进配方、精修图纸的人了!”
“哦?”成帝看着自己四儿子怒气冲冲的脸,这下是真的被逗笑了,忍俊不禁道,“不错嘛,知道自己惹的祸自己去收拾烂摊子了,不像以前那样只知道干等着朕和你母妃去给你擦屁股了,有长进,有长进。”
允僖气得七窍生烟,这回是真恼火得想骂人了,恨恨道:“我不光要证明给项副都指挥史看,总有一天,我还要证明给父皇看,让父皇为自己今日这番看不起火器的言论而后悔道歉的!”
“这么大的本事啊?”成帝强憋住笑,故作惊诧道,“志向远大、勇气可嘉啊裴允僖!”
“父皇,父皇,”允僖都快要被成帝这作态给气哭了,狠狠地撂下一句,“你等着!”
“好啊,”成帝无所谓地笑着道,“那朕就等着呗。”
允僖咬牙,说不过也就不与他说了,气呼呼地转向钟情,生硬地扔下一句:“母妃,那儿子先下去更衣洗漱了!”
然后转身就狠狠地跺着脚闷头走了,跟永寿宫的地砖与他结了多大的仇一般。
郇瑾和傅怀信对视一眼,无奈跟上。
“这孩子……”钟情也是看得无奈,她光听着,就觉得这一大一小父子俩,大的呢,为老不尊,小的人,也不恭不敬,两个一对幼稚鬼,谁也不惶多让,也谁也别笑话谁!
——只是大的不好说,也就只能顺口说说小的了,钟情无奈摇头,叹息道:“僖儿这脾气啊……”
就经不得旁人的半点激。
“挺好的,”成帝正垂头逗弄着小女儿,却是低着头便噗嗤噗嗤地笑了出声来,抬头对上钟情略带惊诧的眼神,忍着笑重复道,“僖儿这脾气,朕觉得还挺好的。”
“一定非常对项凛那老犟头的胃口,两个人凑到一处,一定会过得非常非常‘投缘’哈哈哈哈哈。”
“陛下您这,”钟情无语了,把被成帝当成不倒翁一样拨来拨去的小女儿抱到自己这边来,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暗暗抱怨道,“是真的‘唯恐天下不乱’吧?”
“话可不能这样说啊宝儿,”成帝扭过身来,认真地与钟情分辨道,“你看僖儿那整日整日的,呆在上书房里无所事事地消磨日子,书也不好好念,学也学不进去的……朕这不是给他去长了点事情做做么?也省的他力气多的用不完,老来后宫里给你到处惹事儿不是?”
“平日里吧,这老四动不动就喜欢撒娇耍无赖,朕有时候都不忍心揍他,项凛好啊,项凛那倔脾气,俩一对倔猴儿,啧啧,保证能把老四调/教的日日过得‘舒舒服服’的!”
“可是项老先生又做错了什么?”钟情的眼角微微抽搐,无奈道,“就要劳心劳力地去替陛下管教儿子了?”
“不不不,”成帝正色起来,直摆手,沉吟了一下,索性直接对钟情说了,“宝儿,你当该也知道,项凛的妻儿,在当年宣府大乱的时候,尽皆……唉!”
“而今眼看着他也快五十了,也一直坚持着未再娶妻,偶尔有个头疼脑热什么的,膝下也就只有个侄女偶尔来侍侍疾,他脾气古怪,也不爱与外人亲近,朕有时候看着都忍不住去担忧,等他真的老了,走不动路了,那可真是……”
“陛下的意思是,”钟情有些吃惊地抬头望着成帝,心中一时五味陈杂,喃喃道,“是希望僖儿……”
“老四的脾气,对项凛的胃口的,”成帝握住钟情的手,沉声道,“他们若是能相处的好,以项凛的脾气,会对老四很好的。”
“可是,项老先生官至副都指挥史,”钟情本来还不觉得有什么,成帝这么一说,她却开始隐约觉得这事情烫手了,心烦意乱道,“……僖儿和他走的太近,会不会,会不会惹了人误会?”
“宝儿,”成帝捏紧了钟情的手,附到她耳边,缓缓道,“朕终究,是要走你前头的……倘真到朕走的那天,难道还要一并带你过去那边不成?
“朕总是,要给你和孩子留点退路的,不是项凛,也会是旁人。”
钟情的嘴唇颤了颤,好半天,没有说得出一个字来。
“季郎,”万般心绪涌上心头,五味陈杂之间,钟情只有一遍又一遍喃喃地唤道,“季郎……”
“不过,迄今为止,”成帝握了握钟情的手,安抚地笑了笑后松开,云淡风轻道,“这也只是朕一个人的一厢情愿罢了。”
“老四可是刚刚把项凛那个老犟头狠狠地得罪了一番,项凛那脾气,会不会对老四改观,都还尤为可知呢……说不得,是黑着脸劈头盖脸一顿痛骂之后狠狠地摔上门根本就不给老四开口的机会呢哈哈。”
“只是委屈了信哥儿和瑾哥儿,”钟情勉强地笑了笑,也顺着成帝的话调侃道,“什么错都没有,却要陪着僖儿这个混世魔王去给老先生赔罪了。”
“信哥儿嘛,”成帝见小儿子在炕上不舒服地扭了扭,赶紧一把抱起来,果然……成帝一脸无奈地唤来宫人去洗换,顺口与钟情说道,“倒是个难得的猛将之才,跟着僖儿,两个人是天生一对,就是郇家那小子,有些麻烦……”
话到这里,成帝陡然意识到有些话说过了,只是钟情已经好奇地看过来,问道:“瑾哥儿如何麻烦了?”,成帝顿了顿,沉吟片刻,一边接过干干净净的小儿子,无意识地放在手里揉了揉,一边却是另外起了一个话头。
“宝儿,你知道的,去年冬至前后,皇后在长信宫设宴,本是想为老二定一个妻室。”成帝一边思索着,一边缓缓道。
这事儿钟情自然看出来了,她不仅看出来,还——钟情十分汗颜地道歉道:“也是瑾哥儿太冲动了,皇后娘娘好好的宴,生生给人家搅和了个一干二净。”
“不,跟那个没关系,”成帝凝眉,缓缓道,“就算那宴被搅合了,其实也没有耽误什么,左右皇后一开始,就是看准了康乐去办的。”
“一半呢,是选妃,一半,也是想着若真以后定了襄阳家的康乐,襄阳久居两淮一带,鲜入洛阳,也算是为康乐造势。”
钟情怔了怔,仔仔细细地在脑海里搜索了一番,才隐约对康乐县主有了些印象。
——倒也不是钟情记性差,实在是那天太乱了,而康乐县主从头到尾,也没有与钟情说过什么话,只一直缩在自己的母亲襄阳长公主身后,钟情别说现在快没有印象了,就是当时,也不见得有多少印象。
“那,那挺好的呀,”钟情不知道成帝突然提起这个是做什么,只好习惯性地夸赞道,“康乐县主,臣妾也是见过的,是个极贞静的性子,乖巧懂事,有大家风范,与二皇子,也是金童玉女,天造地设的一对。”
虽然钟情心里也不免怪怪地想着,二皇子如今,也不过十一岁吧,康乐县主,更才——六、七岁,还是七八岁来着?左右跟僖儿差不到哪里去的年纪,皇室中的孩子,这么早就要定下来了么?
钟情总有一种自己身前的孩子突然就要结婚生子,自己都要做奶奶了的错觉……代入允僖想一想,只觉得哪里哪里都古古怪怪的。
“贞静是贞静,”成帝倒对襄阳长公主那边的人没多大好感的样子,随口道,“旁的倒都是未必吧,长年累月没见过的人,哪是那一面两面就能说准了的……左右皇后见过之后,是再没与朕提过襄阳结亲的事情了,朕琢磨着,她多半是没看上。”
“啊,”钟情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尴尬道,“二皇子龙章凤姿,才华横溢,自然是该再好好地挑一挑、选一选……”
“朕却觉得,郇家那姑娘不错,”成帝却突然转过头,直视着钟情的双眼,坦然道,“大哥和大嫂都是明事理的人,大哥有守边之志,嫂子能安于贫困,不慕荣利地跟了大哥那么多年,自然也不是那浮华之人,瑾哥儿亦然是可塑之才,若是好好培养,将来说不得还能有封阁拜相那一日。”
“当然,最重要的是,郇家那姑娘既然能说得出‘受命不迁,生南国兮’这样的话,以朕来看,她有做皇后的品性的,”成帝目光炯炯有神地望着钟情,问她,“宝儿,你觉得呢?”
钟情听罢,怔在那里许久,却是面色苍白地猛地一下站了起来,想也不想地拒绝道:“皇后娘娘不会同意的!”
“郇家那姑娘的出身是差了一些,”成帝微微皱眉,但也很直白地承认道,“……但朕已经决心用大哥,她又是老四的表姐,看在这些东西的份上,皇后未必会毫不考虑便拒绝了。”
“再者,朕看郇家那姑娘很是聪慧,颜色也不差,老二素来爱有才之士,他们两个在一起,倒应该是很能说到一处去的。”
“这样一来,只要老二自己看定了,就算是皇后不同意,有朕和老二坚持,皇后最终还是要退一步的……”
“陛下想的可真是好啊,”钟情红着眼睛转过身来,胸膛一鼓一鼓起伏个不停,气得浑身发抖,愤怒地反问成帝道,“陛下什么都为二殿下想好了,只要他看得上,只要您同意,一个能得用还不会太碍事的外家,一个能扶持得起来的小舅子……”
“可陛下从头到尾,可曾有哪怕那么一个瞬间,想过问问如姐儿她自己愿不愿意么!”
成帝被问得愣在了那里。
他确实,从未想过。
但他还以为钟情会同意的!——毕竟,若是郇家出了一个皇后,日后老四老五他们,也算是多了一份保障。
钟情闭了闭眼睛,强力按捺住自己发脾气的欲望,冷着脸坐了下来,颤抖着声音道:“我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