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只是,应不了你们罢了。”
为此, 空愁断肠, 也无力回天。
钟情抱着大儿子, 想到自己前世死后被幽困在永寿宫,只能偷窥旁观着孩子们的生活, 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或哭或笑, 或悲或喜,纵然再是着急,却完全不能插手, 不能帮忙,不能安慰, 不能鼓励的日子……一时间, 心头忍不住浮起万千的伤感惆怅。
武宗皇帝躺在自己母亲的怀里,却是仅仅如此便获得了心中极大的满足感。
“好幸福啊,”武宗皇帝笑着道, “原来有阿娘在, 原来一直一直, 都还有阿娘在身边看着我呢……好高兴好高兴好好高兴啊……”
“僖儿, ”钟情眼圈通红, 抱住儿子的额头, 不住地亲吻着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阿娘走得太早了, 让你吃苦了……”
“不会啊,”武宗皇帝难得的跟个小孩子一般红了脸,羞涩地搓了搓自己的脸蛋,有点自豪地小小声道,“……有阿娘陪着呢,我做什么都不怕的呢!我好好地带着羲悦长大,打北蛮,平南荒,儿子可厉害了!”
“好,好,”钟情摸着武宗皇帝的脸,又是欣慰,又是难过,又是喜极而泣,又是酸涩难忍地朦胧着双眼夸赞道,“太好了,僖儿这么优秀,是为娘的骄傲,阿娘真高兴,阿娘真是太高兴了……”
——太好了,僖儿是平平安安地长大成人了的,没有早年夭亡,没有战死幽州,没有死于各种阴谋诡计的“意外”里……
“阿娘,”武宗皇帝凑到钟情脸前,轻轻地给她吹眼泪,心疼道,“别哭了,别哭了,伤眼睛的……”
“嗯,嗯,好,”钟情狼狈地捂住自己的双眼,不迭地应着道:“阿娘知道,阿娘不哭了,阿娘就是,就是高兴呢……阿娘替我们僖儿高兴呢。”
“我很好的,”武宗皇帝把脸埋在钟情的怀里,水迹悄无声息地洇湿了外层的衣衫,武宗皇帝死死压抑住自己话语里的哭腔,瓮声瓮气道,“……羲悦也很好,我们都很好,对了,羲悦嫁了人,还怀了孩子,她以后,也有自己的小家,自己的爱人,自己的日子了。”
——那么多年,我也就是在等着那一天,等到了,于是便可以毫无牵挂地回来找阿娘了。
钟情听得唇角微扬,欣慰地摸了摸武宗皇帝脑袋,含泪笑着问他:“那我们僖儿呢?可有娶了中意的姑娘?可有了自己的孩子么?”
武宗皇帝呆呆地抬起头来,看了看自己母亲,过了片刻,才缓缓地摇了摇头,又有些委屈地低着头道:“没有,她们都不喜欢儿子……小姑娘都不喜欢我这样子的。”
“怎么会呢?”钟情简直要心疼死了,赶紧把武宗皇帝搂在怀里安慰着,“我们僖儿这么优秀,她们这还看不上,她们一个个都要嫁什么人呢?……不委屈啊僖儿,她们看不上,那是她们的损失呢。”、
“阿娘爱你,在阿娘心里,我们僖儿就是天底下最最厉害、最最优秀、最最英俊的郎君了。”
“嘿嘿嘿,”武宗皇帝复又害羞地把头埋到了钟情的怀里,有些不好意思,又忍不住哼哼唧唧地回道,“……那是,她们不喜欢儿子,儿子也还不喜欢她们呢!……儿子就喜欢阿娘,儿子最喜欢阿娘。”
“所以,”武宗皇帝歪了歪头,笑着看着钟情道:“阿娘,儿子就回来找您了……您好好的,真是好,真是太好太好太好了……”
——好得我都有点嫉妒“裴允僖”了。
也好得我决定原谅老白脸了。
钟情看着大儿子的笑脸,却没来由的,心头突然掠过一丝极深的惶恐。
在钟情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的这份惶恐究竟从何而来之前,就眼睁睁地这么看着,看着武宗皇帝的头一点一点的,缓缓地垂了下去。
“僖儿,”钟情肝胆俱裂,恍惚间,都被吓傻了,颤抖着手去接住自己大儿子软到下来的身体,惊惧到了极致,反而连去探一探他的鼻息的勇气都没有了,只颤抖着、不安的、压低了声音,惶恐惊扰了什么一般,压抑着又重复唤了一遍,“……僖儿?”
四皇子允僖揉了揉眼睛眼睛晕乎乎地站起来的时候,映入眼帘的,就是自己阿娘已经吓得近乎要闭过气了去的表情。
“僖儿?”钟情试探着开口唤道。
“阿娘,”允僖感觉自己头脑昏昏沉沉的,晕乎乎地应了一句,摇了摇头,甩了甩自己满脑门的问号,小声地嘀咕道,“不对啊,我不是在外面的么,怎么就进来了?弟弟妹妹们呢,对啊,我正想要去看弟弟妹妹们来着……”
再一抬头,产房之内,却只剩下了自己和母亲两个人,偌大的房间里,连个服侍的人都没有,更别提什么刚出世的弟弟妹妹了……
“啊!阿娘!”允僖震惊地跳了起来,惊惶无措道,“阿娘您怎么哭了啊?谁惹您生气了?别别别,别哭啊……到底是谁,我去替阿娘出气!我我我,我还是先替阿娘去叫了父皇进来吧!”
钟情的眼泪完全抑制不住,拉过惊惶地想往外走的大儿子,搂到怀里,情难自抑地悲哭出声。
“阿娘……”允僖呆呆地被钟情抱着哭了好一阵,心头也掠过了一阵说不出的悲怆酸涩,怔怔地出神道,“武,武念慈,是你么?……你,你到底是谁?”
可是这一次,没来由的,允僖却就是知道了——无论他等得再久,都不可能再等来那一声暴躁不耐的回答了。
“僖儿,”钟情摸着儿子的头,欣慰又难受地告诉他,“那是……那是我们最重要的一个家人。”
允僖呆呆地站着,许久都回不过神来。
沉默了好半天,允僖才终于轻轻地开了口,双眼迷茫地告诉钟情道:“可是阿娘,他……他好像已经走了。”
——这一回,不是中途消失,不是突然不见,而是……彻彻底底地走了。
钟情搂紧了儿子的胳膊,这一次,万般情绪涌上心头,却是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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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皇宫,谨身殿。
白绸飘飘,香雾缭绕。
羲悦长公主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躺在龙床上的兄长脸色越来越白,呆呆地坐了半刻钟后,终于等不下去了,跌跌撞撞地站起身,刷地一下抽出武宗皇帝的佩剑青崖来,直指张云岭,寒声道:“我只问张先生一遍,您不必着急,好好想,想好,想清楚了再回答……”
“毕竟,”羲悦长公主讥讽地笑了笑,晃了晃自己手中的剑,讥诮道,“……我的剑术可不太好,要是误伤了张先生,倒是不美了。”
张云岭既然能在武宗皇帝这个暴怒成性、动辄杀人,而且还根本不信佛道报应之说的皇帝陛下手下混到今日,些许镇定与耐性倒还是有的,也不至于就这样被羲悦长公主吓得如何脸色惨白了。
真正让他害怕的是……张云岭仔细瞅了瞅面前脸色白得快和床上躺着的武宗皇帝有一拼的长公主殿下,心下喟叹,恭恭敬敬地伏在地上,恭谨道:“长公主殿下但问无妨,贫道但有所知,绝无避讳……只是,您如今身怀有孕,应注意保重身体。”
——眼前这女人失手砍了自己不是什么大事,她要是有了什么事,就是武宗皇帝死在了过去,就是单单大司马长宁侯一个人,就足够让自己死上千百遍了。
“好,”羲悦长公主沉沉地吸了一口气,寒声道,“……我且问你,如果我哥哥真的在过去呆了一年以上,他,他将会如何?”
张云岭低低地叹了一口气,心道这也并不是什么现在撒几句谎之后就能掩盖过去的,长公主不问便也罢了,既然问了……
“启禀长公主殿下,”张云岭深深地跪伏在地,沉声道,“……以贫道之愚见,如果陛下滞留至一年,他会死。”
——必死无疑。
以张云岭的经验来看的话。
羲悦长公主手上的剑狠狠地晃了一下,险些在张云岭身上戳出一个血窟窿出来,双眼通红地瞪着他,恨声道:“……贼子且敢!”
“长公主殿下且息怒,”张云岭倒是很沉得住气,依旧是毕恭毕敬的不动如山态度,心平气和地补充道,“……这些话,贫道都是与陛下一一讲过的。”
——武宗皇帝不听,他也没有办法啊。
就是神医在世,也是“救活不救死”的,更何况,张云岭还只是一个拿人钱财、□□的道士罢了。
他可并没有什么要悬壶救世、拯救天下苍生的医者仁心……武宗皇帝一心求死,张云岭就是再想劝,也是爱莫能助,反之,就武宗皇帝之前那完全听不进去人话的魔怔性子,一个弄不好,武宗皇帝还没出事,不认真听命办事的张云岭怕就要先被他拉出去砍了脑袋了。
“哥哥他,”羲悦长公主一下子就崩溃了,扔了剑,跌坐在地上,安静了片刻,突然陡然发疯发狂地掀了桌子,坐在地上大哭大喊道,“……他怎么能这样啊!”
“他太过分了!他简直不是人!……他怎么能这样做!他到底有没有想过我啊!”
“裴允僖,你这个混账,你给我滚回来啊!你还我哥哥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