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日头缓缓向西移动,影子从一点开始慢慢拖长。日夜交替,昏暗的日光在给黑暗让位,黑夜迫不及待的席卷而来,天开始有些阴沉沉的,散雾弥漫大地。
箭在弦上,段成风却迟迟不敢放箭。身边的长孙康面上虽然波澜不惊,但是那双常年隐蔽低垂的眼眸并不象他的表情那样平静,虽然年老却并未混浊的瞳仁中,翻动着的是异常强烈复杂的情绪。
长孙无忌年少气盛,居然不听军令私自出关与敌军交战,长孙无缺因为担心,也不顾一切的冲了出去。
城楼下,长孙无缺和长孙无忌背靠着背,站在飞扬的尘埃中。四周数十骑铁马在他们身边往复奔驰挑衅。长孙无缺和长孙无畏带领的三百名骑兵虽然勇敢,却无法抵挡傲雪铁浮屠的铁连环。仅仅是三次结队冲锋后,他们一方就只剩下了领军的长孙无缺和长孙无忌,而他们的马已被敌军的长铁枪刺穿了腹部,横尸在了旁边。
看着危在旦夕的二人和死难战士的鲜血,段成风不是不想去救援,可是傲雪帝国背后躁动的五千铁浮屠,以及再后面咫尺的傲雪帝国大营,因此他不敢将所有将士的生命赌上。
开弓的手臂越来越酸痛,可是段成风不敢射。阵前的数十铁骑已经开始了最后的试探,一旦他们蓄足了勇气就会开始冲锋,段成风的箭能射死一个人,可是也可能引傲雪大军潮水般的怒马。
“他妈的!”段成风气的将铁弓狠狠地砸在了地上,然后对着身旁的副将令道:“备齐兵马,我要亲自会会那些铁浮屠!”
“末将领命!”
“回来!”长孙康一下喊住了那名副将。
段成风一脸不解的看着长孙康,声音有些嘶哑的说道:“侯爷,下面两位公子支持不了多久了啊!”
长孙康看了阵中的二人一眼,然后对着段成风严肃道:“他二人不听军令,擅自出战,使得数百将士白白牺牲,回来我也会将他二人军法从事。”他看了看那名副将,接着命道:“传令下去,紧闭城门,若有违抗者,杀无赦!”
“侯爷!”
“休得再议!”
长孙康坚决的打断了段成风的恳求。
阵中二人目次欲裂的看着四周耀武扬威的骑兵。而城楼上的长孙康忽然眼睛眯成了一条线,他捡起段成风扔在地上的 铁弓牙箭,他的眼睛锁住了在骑兵阵后闪烁的那个人影,马车上正在眺望将军。
“咻!”
长箭脱手而出,穿过层层铁甲,一箭洞穿了那个将军的咽喉。
段成风看着仍然保持射箭姿势的长孙康,一脸惊讶,他知道长孙康早年乃先帝的第一谋臣,属于一个文臣,却不想他竟然会有如此箭术。
他想起了宇文赟和他曾经说过的一句话,“长孙康此人,深不可测,我兵圣之名实乃得彼成全。”段成风原本不以为然,以为只是宇文元帅的过谦之语,今日看来,却不得不再次思量宇文赟的话了。
好机会!
就在这个时机,长孙兄弟二人一人拉下一名骑兵,翻身越上他们的战马,两把战刀清啸,连续砍杀数人,一下震撼了前来的骑兵,两人像一把斩开敌阵的快刀,竟然在包围中杀出了缺口,两人知道此事断然无法回城,立刻快马向着城门西南方向奔逃而去。
身后骑兵紧追不舍,两人只能拼命奔跑。
视线里慢慢出现一条河流,两人都大感不妙,可是后面追兵不断逼近,如何能有半分的犹豫?
“跳!”
眼看河流就在面前,长孙无忌大喊一声,长孙无缺也跟着跳下,就在两人跳入河里的同时,一直利箭直接射在了长孙无忌的背上。
长孙无忌忍者剧痛,不断地向着河对岸游着。在有了一段时间之后,他感到全身的血液就像燃烧了一样,意识却慢慢变得模糊起来。
“箭上有毒!”
这是他最后一个念头,然后慢慢便陷入了昏迷,在意识完全消失的时候,他感觉有个人抓住了自己的手臂,然后便彻底晕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看到长孙无缺的的意识慢慢恢复了过来。
长孙无忌的身子往前一冲、用手撑着雪地,吐出一口淤血。失去血色嘴唇开阖着,焦急地要说什么却终归没有力气,只好先安静下来,暗自调动全身血脉积攒力气。
长孙无缺发觉了他的意图,一掌按在他后心,赶紧帮他调理气息。
“别管我!”长孙无忌却忽然拼了全部力气,大叫了一声。血随着他不惜一切的怒吼喷溅出来,星星点点满地,他咆哮道:“你快走!追兵很快就要赶过来了,别管我!”
长孙无忌霍然一惊,回头看向百里外的东北方,那里,黄尘漫天、战云密布,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充斥在风里。很显然,傲雪帝国已然在攻城了起来。
他再也忍耐不住,从地上直跳起来,凝望东方。
“别管我,快、快回去!”血迹已经染透了他的后背。
长孙无缺摇摇头,他不会再这样的时刻丢下自己的兄弟。
他试图去扶长孙无忌,但后者却一把推开了他,长孙无忌微微发抖,但语气确是斩钉截铁,“长孙无缺,你听不懂我的话吗?快回去,叔父需要你!”
极目望去,东北方的战云密布,隐约显露出战争的激烈和残酷。
长孙无忌这样的伤势,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长孙无缺如何能放下自己的兄弟。
长孙无忌又推开了长孙无缺,他眉间也是烦乱已极,厉声,“你有完没完!我叫你回去啊!”
夕阳红如血,洒在河面上,泛着波光粼粼的血光,两名同生共死过来的兄弟默然相对。
远处战云密布,烽火连天,不知多少男儿血染黄沙,多人家庭妻离子散,骨肉分离,天人永隔。
突然,有些吵杂声传入了两人的耳中,看来追兵已经到了。
“没时间!无缺,回去帮我告诉叔父,无忌不孝,无法在侍奉他左右了!”
说着便提起刀要想那些声音的来源冲去,长孙无缺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长孙无忌回头看着长孙无缺,“放手!”
长孙无缺摇摇头。
长孙无忌将刀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瞪着长孙无缺道:“放不放?”
长孙无缺默默地放开自己的手,虽然不会说话,但是他的眼中却布满了深深地不忍。
“快来啊!人在这里!”
一个敌军发现了他们,赶紧大声呼唤他的同伴前来。
“走啊!”
长孙无忌一下将长孙无缺推入了河中,长孙无缺的双手伸向空中,却什么也无法抓住,只是“哗啦”一声掉入了水中。
长孙无忌冲向了那名敌军,一刀砍下了他的首级,而此时其他的敌军也赶了过来,长孙无忌左挡右砍的杀入其中。
水中的长孙无缺怔怔地看着案上如疯子般砍杀的长孙无忌,心里早已翻江倒海。
“走啊!留着性命,为我报仇!走啊!”
长孙无缺一咬牙,翻身向着对岸游去,身后传来长孙无忌放肆的大笑,而自己早已泪流满面,河水冰冷,但他的心更冷,后面的声音越来越小,眼看对岸就要到了。
终于爬上了岸,河的彼岸还有数十个火把晃动,长孙无缺最后看了一眼,彼时断了一臂,全身是血长孙无忌也看向了对岸。长孙无忌笑了笑,继续冲向了敌军,他一刀刺入了一名敌军的胸膛,而那名敌军在临死前狠狠握住了长孙无忌的刀刃。身后士兵一拥而上,十几把钢刀一起刺穿了他的身体。
“天佑贵霜,国祚绵长!”
“啊……”
河对岸的长孙无缺发出一声咆哮,他对着对岸跪了下去,在磕了三个头后,转身而去。然而就在转身的一刹那,只听一声破空的轻鸣,一支利箭贯穿了他的胸膛。
长孙无缺回首看去,彼岸是一个年轻而英俊的脸庞,他知道那个人的名字,端木家的三公子——端木文轩。一口鲜血喷出,长孙无缺只觉眼前一黑,然后滚到了河里。
对岸的长孙无忌早已倒了下去,鲜血顺着地面流向了河中染红了一片河水,他睁大的双眼看向东北的方向,穿过层层高山和丘陵,那里有个叫东临的城市,那里是贵霜帝国的都城,那里是长孙无忌的家。
东临城中,凌音阁的雅间里,墨凝正在为长孙无畏弹奏着她新做的曲子《风雨替花愁》,此曲风格清新,流畅自然,别有一番滋味。
风雨替花愁。风雨罢,花也应休。劝君莫惜花前醉,今年花谢,明年花谢,白了人头。
乘兴两三瓯。拣溪山好处追游。但教有酒身无事,有花也好,无花也好,选甚春秋。
长孙无畏微笑着,拿起手边的茶杯,忽然心里莫名揪了一下,茶杯一下掉在了地上,碎成一地碎片。
乐声一下子戛然而止,墨凝起身离开琴座,徐步来到长孙无畏的身边。看到长孙无畏一脸疑惑的样子,她轻声问道:“你怎么了?”
长孙无畏笑了笑,“没事,刚刚一时不小心,手滑了一下。”他站起来,轻轻拿过墨凝的手,然后将它拥入怀里,眼中无尽温柔的说道:“凝儿,叔父回来我便向他禀明,我要娶你为妻!”
墨凝叹息道:“我这样的身份,如何能加入你们长孙府,别说为妻,纵然为妾,也是不可的,你叔父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什么为妾!我今生只会娶你为妻,你是我唯一会娶的女人!”
长孙无畏双手扶着墨凝的肩膀,深情款款的说道。
墨凝摇摇头,看着长孙无畏说道:“只要你心中有我便已足够,长孙侯爷膝下无子,将来必定会让你继承他的爵位,前程必定一片光明,君上如今有如此信任你,将来位极人臣也十拿九稳,我不可以成为你的污点。”
长孙无畏皱眉,面色微愠的看着墨凝,“若不能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那些权位,富贵又有什么意义?”他再次将墨凝拥入怀里,然后说道:“今生有你便已足矣!再说,我叔父并不是那些浅薄无知,只看门户之见的人,他会同意我们的婚事的!”
墨凝靠在长孙无畏的胸膛上轻声道了句,“谢谢!”
凌音阁的水池象是一面镜子,圆圆的月亮映在池面。池子附近树旁的几盏灯笼,那圆圆的灯光映在水里,就象是一个小月亮似的,围绕着池中的月亮。
一片一片臃肿的白云缓缓地移过池面,仿佛是一群老妇,弯着背,一步一步吃力地从月亮前面走过,想把月亮遮住,月亮却透过云片的空隙倾泻下皎洁的光芒。
一片白云和一片白云连起,如同一条宽大的不规则的带子,给澄澄的天空分成两半。白云移过,逐渐消逝在远方。天空碧澄澄的,月亮显得分外皎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