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之后。

耳机里的声音：

“……大家都听着，”江仕航语气沉重，“我自兰溪卸任以来，转眼已达半年之久了。半年里，我这还是第一次，把你们全叫来开这个阖家会议。为什么呢，是因为我最近想出一趟远门儿。新近，家庭中有些琐事、小事，令人心情有些不畅。故想乘此冬日将至之时，去气温适宜的南海一游；这次出门，我决定带若愚他四姨娘一块出去散散心，也可称之为游山玩水吧，目的是为调节、调养一下心情，别无其他。

“除此，有些事我也顺便说一下：值此国将不国的多事之秋，家庭难免也多了一些事情。但作为我江氏一门中人，我们都应心存一个信念：那就是为了儿孙，为了后代，我们都应该多担待一些事情。因为儿孙是我们生命的延续。试想：人生七十古来稀，即使我们都能活够一百岁，也就那么一百年嘛，啊？但若加上我们的儿孙，儿孙们的儿孙，如是繁衍，生生不息，我们该是多少个一百年？还有，当有一天我江氏重书家谱之时，你们这些做母亲的、做娘和作姨娘的，都将随我荣登我江氏宗祖高位，这难道不是人生之大幸、不是人生梦寐以求吗？

“所以，凡我不在家的这段日子里，外事自由若愚负责，内事概由若愚母亲主持。大家要各司其职，各安本分，不可玩忽，不可擅越。这段时间里，倘若家内、家外遇上一些什么小风小浪的，你等女流不要惊恐，不要多嘴，不要有失我大家规矩和风范。否则，都必将受到家法处置。本来嘛，我泱泱中华数千年以来形成的规矩：男主外，女主内。女人除了自个的琴房、绣案，外面的事情自然一概不知。明白？”

“明白，老爷。”

“明白，老爷。”

“……”

一片椅凳声响，大概是女人们起身恭敬作答时的动静。

赵红愈取下耳机问左云：“不对呀，江仕航他不是五个女人吗，怎么是六个人的回话呢？”

左云说：“还有他儿媳妇。半个班哩——别说话，接着听。”

“很好。你们都散去吧。”江仕航忽又说道，“慢，还有一点小事，我不在家的这段日子里，你们大家都应尽量少些外出。什么娘家呀，姊妹的，想念之时，可派佣人接来家中玩玩嘛，嗯？”

又是一片恭顺的回答声。接下是女人们退出房间的响动。随后有片刻寂静，便听江若愚吭哧了一声，听动静，室内只剩下江若愚父子两个了。

“爹，您这是真的要出门呐，可是，可是有这个必要、这能解决问题吗？”江若愚的问话声。

江仕航轻叹一声说：“若愚呀，若愚，我真想叫你一声傻儿子。当下的情况明摆着，吉田雄一他对你、对我江公馆的一切作派，明显是宣战之前奏嘛。目的，自然是逼我们主动交出那批金银。你交吗？”

“当然不行。共党豹头冯九说过，交给日本人了，我们死得更快。”

“是啊，冯九那可恶的东西，在这上面，他倒是说了一句大实话。”江仕航放下茶杯的声音，“那你就应该想想了，吉田弄出这种别样的警告之后，如果不见我们主动，接下去，他会干什么？想不到吧，我告诉你，他会彻底撕破脸皮，大肆搜查我江公馆。其结果自不用说了。可以想象，他兴师动众，到头一无所获，到那时候，他吉田雄一会是什么心情？自然是狼狈不堪，是气急败坏，试想，这状态下的小鬼子，他杀人还会眨眼吗？何况，吉田雄一若出手杀我全家，他还落得堂而皇之、出师有名咧。因为他毕竟令你去兰溪帮助过我嘛，他说你个所谓的良心问题，给你、给我个私吞战利品的罪名，杀你、杀我不是都很应该吗？”

江若愚声音发颤地嗯了一声说：“太可怕了。可是，你出走了，就真的能解决问题？吉田那老鬼子十分狡猾，难道他就猜不透您的心思？还请父亲三思。”

“为父岂止三思呵，若愚。”江仕航沉沉地叹了一声道，“千思万虑，结论只有一个：唯我及时出走才能救下这个家、保全这个家。我相信，我走之后不仅全家可幸免一劫，江公馆还会重新获得保护，你自然也还是行动科科长。因为他吉田雄一是个中国通，狡兔三窟的道理他都懂。我的出走，至少会令他想到捐款不一定在江公馆，搜查不一定有结果，所以他就不会急于撕下所谓的友好面具。同样，也就因为我的出走，吉田才不敢滥杀无辜，因为他担心自绝后路，自毁希望。”

“可是您这一走，说躲也是，说逃也是，儿子心里不安呐……这提心吊胆的日期，啥时候才是个头。”江若愚鼻头似乎有些发酸。

江仕航竟然一笑道：“很快，很快。若愚你想想，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吉田雄一居然连吃两场败仗——不，是两次惨败，是睡梦中被人剖腹掏心的惨败。像吉田雄一这种阴谋有余，却少有军事才干的人物，他的上司会饶过他吗？所以我断定，短则一月，长则两三月，吉田雄一必定会滚出江城！到那时，我们没了吉田那小鬼子的惦记，少了一支劲敌，我不就回来了么。”

“噢，这倒也是。前几天，丁处长也说过吉田前景堪忧。”江若愚停顿一下，声音忽然又低沉下去道：“事到如今，吉田老狗走了是好事，可是军统、共党也难对付呀。他们最近可是越来越猖狂。”

“是啊，但我还是一句老话，军统不足虑。共党么，”江仕航稍停了一会儿道，“最令我担心的还是那个豹头冯九。吉田雄一之所以连遭惨败，皆因豹头冯九在江城。其人太厉害了。不过，时间是把刀你懂不？只要我们父子能稳住阵脚，不急不躁，时间终会消磨掉豹头冯九的锐气，削去他的棱角。试想啊，他冯九千般能耐，到头找不出东西，他能奈我何？自然是不了了之。”

“会有这种可能吗？”江若愚问。

“不信你就等着瞧吧。其实，豹头冯九现在就已经成了骑虎之势。其原因，一是他原本并没有抓到我们的任何证据、把柄；二是他新近的敲山震虎又落空了。否则，你我父子绝对没有今天这等太平。好了，不提这些，眼下的当务之急，就是防御吉田雄一那个老匹夫。”

江若愚问：“这么说，您最近就要走？”

“三五六七天吧。”江仕航说，“具体时间你就别管了，权当今天这就是话别也可以嘛。我这么说，是让你少挂念我，专心做好特侦处那边的事情。”

江若愚叹一声说：“那边的事情也很尴尬。”

“我知道，但你还得天天去揽事情做。想想，吉田雄一现在既没公开撤你科长职务，丁小聪也只是个临时负责人，吉田这事处理的看似不伦不类，其实那老鬼子心机颇深，他为你留下的是一条可进可退的路。所以我走之后，你自然还是科长。为长远想，更为吉田雄一离职之后的局面着想，你那科长的位置很重要。不然日后，我们有什么资本和实力去对付军统和共党？”

“那您，到底想去哪里呢？”江若愚问，“上次您说去香港，今天您又说去海南，是不是还没定下来，很为难？”

“这事儿，你同样不要费心了。”江仕航语气很武断，“香港也好，其它地方也罢，当我出门之后，你对外一概称我去了香港就是了——因为哪里有你岳父在嘛，你不说，别人也会联想。”

“可是，我总得知道个实点吧？”

“嗯嗯，定居之后，必要时我会与你通电话，或发电报。好了，你去吧，让我清静一会儿。”

赵红愈放下耳机，叫来铁汉，让左云为铁汉放了一遍录音之后，问：

“铁汉，面对这种情况，你有什么看法？”

铁汉说：“江仕航很鬼。听口气，好像不一定去香港吧？”

赵红愈说：“是的，但也不能绝对排除他狗儿的去香港。由于不能确定他的去向，不知道他走旱路还是水路，所以你和牛平，这几天千万别大意，一定要紧盯江公馆，只要他一出门，你就带人跟上他，抓捕他。”

铁汉说：“明白。”

“还有，最好要等弄明他的去向之后，再动手。”

铁汉点头：“知道了。便于摸清他内心。”

赵红愈说：“还有，吉田老鬼子虽然撤了保护江公馆的那两个班，暗哨肯定还有。所以你的跟踪和抓捕，切记豹哥说的秘密性。相反，我看不如只跟不抓，然后再听豹哥吩咐。”

“是！”

赵红愈想了想又说：“我认为，江仕航出走时间就在这三两天。你和牛子可别信他的那个‘三五六七天’。”

铁汉点头后说：“听江仕航说，只要他走后，吉田就不会再动江公馆。有关这一点，红愈你怎么看？”

赵红愈想了想说：“有关这点豹哥有过考虑，江仕航分析的也很有道理。以我看，吉田雄一虽然很狡猾，还是会入套。因为我们可以想象，江仕航的出走，江公馆对吉田来说，势必成为鸡肋，他想啃一口，又担心无肉，丢掉又舍不得，估计恢复原来的‘保护’状态，是有可能的。如果真是那样，我们就只是做做样子，没必要真去保护江公馆，也就愿他狗儿的不狗儿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