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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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岱宝一生走州过县,深谙世事,饱经沧桑,女儿的心事,他一眼就看出来了。他突然决定要带女儿离开这里。北山天空飘来滚滚尘雾,石器厂内叮叮当当嘈杂不堪,人来人往,也没有办法说话。

他是非常疼爱女儿的,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他就只有她一个亲人了,还指望谁呢。女儿是个听话的孩子,她一直对父亲和养母非常孝顺,经常回家来看望他们,带来城里的糕点和新鲜蔬菜,帮助养母做家务。可是,她今天为什么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带着行李来到这里找自己,显然是有重要的事情想单独对自己说。

吴岱宝抽了一锅旱烟,磕掉烟灰。起身找工长请了假,把自己的工具装进一个白色的已经破烂不堪的帆布袋子里放到工棚。他拎起女儿的两个提包系在一起,搭在肩头,对她说:“咱们回家吧?”女儿知道父亲的意思,想在路上和她说话。她从原木上站起来要自己背包,父亲不让,她就跟在父亲身后走出了石器厂的大门。

青石沟是一个居住零散的村子,石器厂在沟口的大路边,两边是庄稼地和红树林。这时候的闲地里匀称地摆布着小馒头似的粪堆,这是准备要施的底肥。勤快的庄稼人在冬闲的时候把土粪送到地里,来年开了春,耕作的时候在散开它撒上种子。这些小粪堆上覆盖着白雪,偶尔有从树枝上飞下来的小鸟用自己的爪子拨弄着坟堆,雪被拨到一边去了,露出一些黑黄色的土粪。

父女俩在路上走着。沉默了一会儿,吴淑娴说:“爹,我今天回来要给您说一件事情,请您不要生气。”吴代宝本来走在女儿的前边,听到这个话,他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了女儿一眼,他发现女儿眼睛红肿,脸色也不好,有些灰胀。他预感可能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不由得心里咯噔一下子难受起来。他放慢了脚步,和女儿并排走在一起。

吴淑娴怯生生地抬眼看了父亲一下,试探着说:“爹,我想离婚……”“什么?”吴岱宝停住了脚步,扭头看着女儿:“你说甚?死女子,你疯了!”他怒目圆睁,虎视眈眈地盯着女儿,好像她犯下了天大的错误。自从由陕北逃荒到了关中,女儿是他活下来的唯一精神支柱,在艰难困苦的岁月里,一步一步地熬过来,看着女儿一天天长大,看到她成了家,一家三口和和美美,生活幸福,他感到非常欣慰,他觉得自己可以告慰在九泉之下的妻子了。没有想到,女儿提出来要离婚,他一下子气闷丹田,愤怒不已,接连咳嗽起来。离婚就意味着女儿失去生活的依靠,如果,她是一艘船只,那么,她就要重新选择靠岸的码头,世事难料,人海茫茫,合适的人不是那么好找的。她今后的日子怎么过呢?

显然,父亲是不同意她离婚的,看到他气成了那样,吴淑娴不敢再说什么了。两个人在默默地走路,只听得沙沙沙的脚步声声起声落,连大地也似乎屏住了呼吸。

突然,青石河滩一个放羊的姑娘在扯着嗓子唱起山歌来,打破了山涧的空旷:

青石河的水清悠悠,

青石沟里尽是青石头。

哥哥你到哪里走,

留下我妹妹愁又愁。

冬天的河滩无青草,

羊啃草根嘴碰石头。

山里的羊城里的狼,

你爱我的心到底有没有。

从春天等到深秋,

摸不上哥哥的手指头。

大红的袄袄绣花鞋,

我什么时候能坐在花轿里头?

…………

吴岱宝侧目看了低头走路的女儿一眼,生气地问她:“为甚要离婚?”吴淑娴瞅着脚面,呢喃地说:“过不下去了。”“结婚已经0多年了,过得好好的,楠楠都这么大了,怎么过不下去了。”吴岱宝激动地说:“我告诉你,婚姻不是儿戏,这个时髦不能赶,我看你是被福烧得不行了。”吴淑娴一句话也没有说,眼泪吧嗒吧嗒地掉在地上。父亲心疼女儿,不再数说她了。

风在轻轻地吹,雪在一点一点地融化。村头上围着一圈人在说闲话。吴岱宝父女和乡亲打过招呼就匆匆回家了。这是一座典型的关中四合院,钟玉槐顶着一条旧围巾,在院子铲雪。看见儿媳回来了,她眉开眼笑,急忙丢下手中的铁锨,从老汉手中接过行李,把儿媳领进北房。她拉着儿媳的手,婆媳俩坐在炕边拉起家常,她第一要问的就是楠楠打电话没有,什么时候放寒假能回家来,吴淑娴勉强地笑着,一一回答着婆婆的问话。钟玉槐是一个精明的女人,她发现这次儿媳回来和往常不一样,平时是和丈夫一起回来,从来没有一个人回来的现象。再说,往常她都是直接回家,在家里等待父亲,这一次为什么先到石器厂去,和父亲一块回来,肯定有什么事情。她发现老汉的脸色不好,胡子都噘起来了。

钟玉槐端出来一盘蜜枣让儿媳吃,她挽袖子洗手,急忙做饭。她把平时舍不得吃的白面从瓦缸里盛出来,给儿媳烙油饼,荷包鸡蛋。儿媳要帮她烧火,她不让。吴淑娴就到院子里拿起婆婆放下的那把铁锨,把婆婆没有铲完的积雪堆到樱桃树的集雨坑里。吃完饭,吴岱宝说他心口疼,问钟玉槐要去痛片吃,老婆要到村卫生所去给他请医生,他不让去,吃了一片去疼片,就到北房的厢房睡了。婆婆和儿媳一起收拾完家务,他俩来到西房的厢房里休息,这是给儿子和儿媳准备的,他们回家一般都住在这里,孙女楠楠住在西房的北厢房。

吴淑娴从提包里取出她给婆婆买的羊毛绒外套和拉毛围巾,双手送给婆婆。钟玉槐两眼笑成了一条缝,她嗔怪儿媳乱花钱,说她一个农村老婆子穿这么好的衣服干啥。吴淑娴说:“妈,您辛苦了半辈子,现在应该享享福了。”婆媳俩睡在一个热炕上,说着体己话直到深夜。

第二天早晨,吴淑娴起来到村头的龙头上去挑水,钟玉槐扫了院子,打扫了屋子,给老汉泡上茶,就做饭。到吃饭的时候,老汉还没有起来,她感到有点奇怪,这是一个从来不睡懒觉的人,以前总是天刚麻麻俩他就起来干活了。她端起茶杯来到北房,只听老汉躺在炕上呻吟连连,她把手从褥子底下伸进去一试,炕是热的,半夜她起来给他的炕里又续了柴禾的。她把手抽出来,又去摸老汉的额头,天啦,滚烫滚烫的,他的嘴唇也皲裂着,她立刻意识到老汉病倒了。她叫住儿媳,让她不要再去挑水了,让他摆一条冷水毛巾过来给老人降温。她自己及匆匆地走出设在南边角落的大门,她来到村小卖部,用那里的公用电话给儿子打电话,她说:“晓鹰,你在县上吗?”儿子在那头说:“在啊。妈,您打电话有什么事情吗?”钟玉槐说:“你媳妇昨天回来了,你怎么不回来呢?”听到这个话,对方显然有些惊讶,他明显不知道妻子回老家的事情:“她回家了?”听到儿子的反问,钟玉槐心中忐忑不安,肯定是有什么事情瞒了我的,为什么老汉不高兴,还心急上火。虽然说是一家人,在一块过了几十年,但是,她知道儿子是自己和前夫生的,女儿是老汉带来的,原来的女儿成了今天的儿媳,她觉得自己和他们父女还是隔着一层。老汉为了这个家出了半辈子力气,翻修了院子14间房,在城里给儿女买了一院地方,村里谁不说老汉是个好人,到底是谁让他生气,让他上火生病?她隐隐约约觉得儿子肯定是做了什么让吴家父女不高兴的事情,在电话里也不好说什么,她命令儿子赶快开车回来,接生病的父亲去县医院看病。

蒋晓鹰会不会回到穷山沟的老家,接他即将离婚的妻子的父亲去看病,他回到老家如何面对母亲的质疑,如何面对养父的指责,如何面对忧心忡忡的妻子?(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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