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有人端了欢颜的血去试药。血腥令人本能抗拒，又兼欢颜的名声让人望而生畏，起初根本无人肯试。

府兵亦怕感染瘟疫，并不上前强行灌治。见状端着碗在人群前呵斥道："你们这些不识好歹的东西，有法子救命，你们不要，偏往死路上奔！不喝是吧？行！"

随即飞起一脚，将身边一块木头踢进了火堆，"着急投胎的，过来上路！"作势便要喝令部下小队上前拖人。

干柴遇火，顷刻劈啪作响，蹿起一簇火舌。

众人一阵恐慌抱团，往后急躲。

周围都是带刀兵丁，却又能往哪里躲？

有人咬咬牙，出列上前："大人，小民愿意试试。"他家几口人都感染了疫病，反正早晚都是个死，与其被活活烧死，还不如灌下一口毒药，眼一闭腿一蹬，来得干净利索。

"嗯。"小队头目点点头，让人将碗递过。

"爹，儿子不孝，稍后就来陪你。"那人接了碗，含着泪先给家里病得最重的老人灌了下去。

为了求证药效，那端碗过来的府兵并未依言加水匀开，眼看这一家人一人一口将那小半碗血给分着咽下后，便在静等。

一堆的村民也在惶恐不安地静等。

等着他一家口吐白沫，被丢进火堆。等着死亡面前，有人抢先一步，能容自家缓行一时。等着抓了瘟神极刑，赦免他们无辜。也等着...心念纷乱不明，只等着老天开恩给予一丝转机，但这希冀无关血药。

片刻之后。

"这是怎么了？"原本病得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的老爹，忽然坐了起来，看着周围的情景面露迷茫。

接着，那一家病得七死八活的人，竟都相继好转了过来。

府兵一喜。

没想到那小丫头的血果然有用？！

如此，疫情算是有解了！

当即便欲呈报上司。

不防，还没来得及转身，却遇突变。

有人见那一家死里逃生，忽然福至性灵，当先朝着地上的瓷碗扑了过去，欲取残留的血滴自救。旁侧见状，纷纷跟着醒转，这便争抢了起来。

小众波动，随即引来更多关注，便开始出现了喧哗骚乱。

府兵首领还没来得及提溜族长问话，眼见情形不对，立刻面色骤变："快！护住那丫头！"一边着人看护欢颜，一边立刻勒令部众镇/压。

所料不差。

众人抢碗不及，随后便将心思动到了欢颜身上。

今夜这一场灾难缘于瘟疫，若无病疫之事，便也就没了火烧之患。一口血能免两桩难，能换一条命，能救一家人，谁还能甘心落后于人？

前一刻还是村民之间的推推搡搡，随后便发展成了不管不顾，与府兵冲撞起来。

大喊"瘟神在此"的妇人，亦在扭头看向欢颜。

心有所动。

奈何小丫头前后左右突然多了许多兵丁，一律刀口向外，妇人为其所慑，一时没敢妄动。

一时不曾妄动，耳中人声鼎沸却如魔咒，一阵紧似一阵地催逼着她。

过了片刻，到底按捺不住，妇人拔脚起身，朝着欢颜所在冲了上去...

府兵手起刀落，妇人颓败如叶，坠落。

仆地的一刻，眼神还在直勾勾地咬着欢颜不放，脸上泛着古怪的笑。

未知是因之前意觉抢占先机，比众人更近"血药"一步，得意未褪；还是临死幡然悔悟，对自绝生路的言行起了自嘲；亦或，魂魄离体，终于勘破了天机...

眼见有人顷刻做了刀下亡魂，近处人等稍有震慑。不过，却挡不住后头的如潮涌动，一瞬间地停滞过后，又被推着继续向前。

见状，带队首领寒兵出鞘，亲自连砍两个人头，伴以高喝："凡遇暴民，无赦！"

原本还在以拳脚镇/压的众府兵，闻言纷纷抽刀响应，再不留情。

为了乌纱和自家人头，尚有火烧之谋；如今"贵女"在手，莫说疫情困顿可解，荣华富贵亦是指日可待，眼前这些贱命，又算什么？

一时间，争抢喧哗又变鬼哭狼嚎。

刀光剑影，血色缭乱，欢颜却对一切视若无睹，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动未动。眼睛跟着她娘倒入血泊中，就再不曾挪移。整个人陷入了混沌。

她想不明白，本是为了给娘治病赶回来的，为什么却看到娘被人绑在了火堆前？为了换娘脱身，她去舍血救人，怎么娘却反倒丢了性命？

为什么？

带队首领眼见场面失控，杀开一条路，过来躬身请示道："小姐，此地不宜久留，还请随下官移驾官衙。"

小姐？

谁在唤小姐？

欢颜呆滞的目光抬起，看向对方，蹙眉。

娘是说过她比侯府小姐不差，可没说过让人唤她小姐。

对方见她蹙眉，关切问道："小姐可是有何不妥？"

不妥？

你太吵了！

吵人的不止眼前这位，还有随行在侧的府兵，还有这一干身后厮杀喊叫的缭乱。

随着众人渐入视野，欢颜忽然找到了之前求而未得的答案。

眼中呆滞散去，渐为恼恨所替，伴之怒火。

首领诸人忽为那眼神所骇，下意识退了几步。

稍后，等到想明白因何会骇于那眼神，思及逃遁时，却已没了机会。

"啊——"一声痛极怒极的嘶吼响彻天地，引来惊雷霹雳。

瘟神觉醒。

厮杀的众人惊于电闪***，稍有震慑，而后跟随旁侧目光，纷纷捕捉了异象。

先前惊雷所炸之下，有一个女孩正在双脚缓缓离地，伴着一路飞升向上，娇弱渐褪，花布裙裳换了天衣。面上青涩懵懂，亦为冷冽所替。

村民们认识，那是欢颜；府兵们亦知道，那是先被指为祸患后被疑为贵女的小姑娘。

只是，看着是她，却又不似她。

姣好的面容，飞天的身姿，在这暗昧的夜色里，犹如一轮明月缓缓升起。

众人惊于突变、叹于美轮美奂，一时忘记了眼前的血色厮杀。

骚乱渐止。

下一刻，却见纷纷扭头，仓皇奔逃。

悬于半空的女孩周身，忽有一股黑煞之气弥散而出，其形狰狞，状似鬼魅。

明月当空，转瞬成了乌云盖顶。

从府兵首领所立之地波及向外，人群四散而逃，又起哭爹喊娘声。

早先那些时有时无、或好或歹的异状，不过是凡躯之中偶然的灵力外泄。如今神识觉醒，再也无人可欺。

袖风微动，万鬼奔袭。黑煞之气脱缰而出，浪卷般追着人群后背而去，顷刻吞没了仓皇的身影和哭喊。

逃无可逃。

等那黑煞之气卷了一个来回，归还收拢时，只剩了一地死尸。

不过眨眼工夫。

万籁俱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