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除夕之夜
朱温端坐在上首，此时他的心里有些紧张，可是他面色非常的沉着，即使当他说起自己曾在战争中摔倒而导致记忆力部分失去，惠儿紧张的看向他时，他都是朝着惠儿报以温柔的一笑，安慰的眼神告诉惠儿，自己无碍。
可惠儿却无法安心，柳眉紧蹙，凝视着朱温，朱温拿起惠儿柔软的小手，握在自己温暖的大手中，惠儿这才安静下来。
“坐吧。”朱温一指下首的椅子，虽然此人与自己没有一点血缘关系，可毕竟是自己所占身体真正朱温的亲二哥，他身体内多少都还是感觉有些反应的。
更何况，朱温并不是什么心狠手辣之人，为了不暴露自己是代替品的身份，就去杀人灭口？这朱温根本就想都没想过。
他之所以让此人讲述家里的事情，无非就是想对真正的朱温家庭中的生活多些了解而已，免得自己在人家二哥面前引起猜疑。
男人看看朱温面色多了几分和蔼，倒也不客气，坐在了椅子上，环顾了一下厅中四周，开始缓缓的讲起朱温的家事。
“小翠，带这孩子下去洗漱干净，找套衣裳给她换上。”惠儿起身牵着女孩儿的小手，温柔的笑着，一边吩咐着小翠。
小翠应声而入，拉着孩子的手旋即闪了出去，将军家人讲话，外人怎好多耽搁，这个从小就在惠儿身边伺候着的丫鬟，总还是懂得较多礼节的。
男人神色变化着，忽而凝重，忽而愉悦，没有因为任何事情阻断他对往日的回忆，他一边回忆，一边讲着一家人过去的日子，有温馨甜蜜，有苦涩艰辛，朱温在不知不觉中被他带入了那个古代贫民家庭生活之中，他被那至亲之情深深的感染了。
之前此朱温对自己代替的这个真朱温的身世多少有些了解，家乡、名字、排行和一些小时候的生活琐事，但当他听到这个二哥的讲述时，才真正的对朱温有了深刻的了解。
朱温出生于砀山午沟里，小时候跟着母亲在萧县刘崇家当佣工，受过很多那个年纪的孩子不该承受的苦难，他的父亲朱诚是个及其古板的人，一个普通的乡村私塾先生，没有多少收入，朱温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就是现在的二哥朱存，另一个是大哥朱全昱，母亲为了帮助家里生计，无奈之下带着年纪尚幼的朱温去当佣工，一家人生活及其平寒，却也其乐融融。
“你小的时候特别的顽皮，记得那时你才八岁，有一天天色很晚，家里人都要睡下了，却还没见你回来睡觉，家里人分头四处找你，却好半天都寻不到你；
直到深夜，忽然听见门外你的哭声传了进来，父亲连忙跑出去看，结果才知道你爬在了门口的大树上睡着了，夜里睡得很熟，翻身之时从大树上摔了下来……”朱存满脸都是暖暖的笑，讲着朱温小时候淘气的事情。
“呵呵……”朱温干笑着，低头看着惠儿望向自己满是讥笑的双眼，他顿感脸红道：“小孩子，谁会不淘气呢。”
“可是咱们家里就你最淘气，记得还有一次……”此时的朱存，因为亲情和往事，脸上原本那副想卖自己女儿时的奸诈相尽消，换上的是一个哥哥、一个亲人的亲切笑语，不停的讲述着家里的事情给朱温听。
此时朱存与朱温都已经忘记了他们讲述琐事的目的，如同久别的亲人在叙旧一般，朱温认真的听着，体会着亲情的温暖，忽然心中一片失落。
他想起了自己的家人，在另外一个遥远的世界里，他的家人此时什么样了呢？都还生活的好吗？亲人们有没有因为他的离去而悲伤呢？父母都还好吗？
“父母都还好吗？”投入遐想中的朱温，竟然不知不觉的将自己心中所想的话说了出来，虽然声音很小很小，可是，却被朱存和惠儿听入了耳中。
朱存闻言脸色顿时暗淡了下来，一丝悲伤浮现在他的脸上，朱温见到朱存忽然停下了讲话，再看他的脸色变化，这才意识到了自己脱口而出的话语。
可是二哥为何这副表情，莫非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吗？还是父母早就没有了，自己说漏了口？
朱温立刻紧张了起来，却见朱存努力了半晌，凝重的开口道：“三年前，家乡闹灾荒，漫天的蝗虫将咱家仅有的那几亩田种的刚刚发芽的麦苗全部祸害精光，村里的民户也都没了粮食，便找地主家里去借；
可是越借越多，可恶的地主翻倍的加租，到了第二年咱家那几亩地，全年的收成都还不上欠下地主家的债，父母无奈的去给地主家里做长工，我便和哥哥上山去打些猎物挖些野菜维持一家人的生活；
有一次正在山上狩猎，忽然间瓢泼大雨倾盆而下，山石崩裂，我被陷到了半山腰中，眼看性命不保，哥哥情急之下滑到半山腰救我，等到大哥用尽全身力气将我送了上山顶时，他自己却一个不稳，掉到山下；
时逢大雨不停，山石滚落越来越烈，等到我叫来村民帮忙，寻到哥哥时，他已经去了；
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悲伤至极，不久年迈的父亲就积劳成疾去世了，半年后，母亲也因悲伤过度追随父亲而去了；
家里就剩下我一人，还有你嫂子和这女娃，家里田地早都被地主收去抵债，实在无法生活，便带着她们出来寻你；
可每次都是刚刚得知你在何处的消息，等赶到了你已离开去往别处，就这样追来追去，直到今日才到了这长安城，却怎么都见不到你，还好在这会儿见到了你，你嫂子算是还有救吧。”
朱存此时已是泪在眼圈，朱温听到这里，心里十分的难过，再看惠儿，那张秀美的小脸，双眉紧蹙，眼圈泛红，她想起了自己的父母，自己的家人，那曾是一个多么温暖幸福的家啊！可如今，她只有三哥一个亲人可以依靠了。
“夫人……”小翠忽然在厅外轻轻的唤了一声，惠儿刚要起身去问何事，却见一个梳着两个小羊角辫、小脸粉红、穿着整齐干净的小女孩走了进来，站在门口看看朱存，再看看朱温与惠儿，脚步不知该往哪里移动的样子。
“哇！好漂亮的孩子啊！快过来让我瞧瞧……”惠儿兴高采烈的站起身来，眼神一眨不眨的注视着小女孩。
“融融，快过去，叫婶娘。”朱存见到换装一新的女儿，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融融？你叫融融？真好听的名字啊，来，过婶娘这里，婶娘有礼物要送给小融融的哦。”惠儿笑的眉眼弯弯，朱温见此也不禁微微一笑。
厅内刚刚沉重的阴霾一扫而散，几人开始围绕着融融哄逗了起来，尤其是惠儿，朱温此时才发现，惠儿虽然自己还像个孩子，可她心里却是那么喜欢小孩子。
此时惠儿心里眼里完全的只有了融融，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了融融的身上，朱温忽然感到自己真是失败，这么久了，都没能让惠儿怀上他们的宝宝，如果惠儿生一个小女孩，那该是怎样的美丽呢？
“三儿，你现在到底当的什么官？住得起这样豪华的府邸，刚刚在街上，看到你带着那么多士兵，那么威武，可不可以让二哥也参加你们的队伍呢？”朱存的话打断了朱温的遐想。
“我们的队伍？呵呵，二哥，那些士卒的确是由我来带领的，但是却不是我的队伍，那是当今新皇帝的队伍，只是其中一部分是我的亲卫而已。”朱温一边说着，一边也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踱步之时低头沉思着。
片刻之后朱温道：“二哥，既然家中已无亲人，你又大老远艰难的投奔我而来，就留在这府上吧，虽然咱们的日子现在不是很好，但是和乡下比起还是从容一些，你先住在这里，哥哥擅长狩猎，体质不错，也很热衷于做一个将士，等过完年，我看看从皇上给你讨个什么官职合适……”
“太好了！三弟，二哥感激不尽啊！……”朱存连忙致谢，却被朱温拦住。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我一奶同胞，还说什么谢与不谢呢，二哥倒是见外得很。”此时朱温几乎将朱存视作了亲哥哥一般，从心里接受了这个亲人。
“瞧你们二人啊，这哪里还像自家兄弟呢？你们兄弟二人先聊着，我带着融融去瞧瞧晚餐准备的怎么样了。”惠儿此时兴奋极了。
自从她跟了朱温以后，便连年的四处征战，风里雨里整天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而随军中的生活，虽与朱温偶有小聚，可那也要看情况而定，打了胜仗，夺了城池，才有条件二人日夜相伴；
如是打了败仗或是急着逃命之余，怕是十天半月都在途中，二人不得见面；
如今即使到了长安，有了自己的府邸，可朱温仍旧是整日朝上，外围的征缴忙碌，时不时的也离府些时日，府中只剩下一些侍卫与下人，唯一的贴心人小翠又跟她刻意保持着主仆的距离；
这回好了，有了融融，即使朱温不在府中，她也可以以此为乐，不再孤单了，所以惠儿紧紧拉着融融不放，带着她在府中四处走着，让融融认认路。
融融虽是四岁的小女孩，却相当的懂事，她从这个婶娘的脸上，看出了对她是多么的温和、慈祥，那感觉，就像自己的娘亲一样。
更何况，这位婶娘又是那么的漂亮，融融也自然乐得与惠儿在一起。
一直惶恐不安的小脸上，终于露出了微笑，澄澈的眼神，天真的问着惠儿这是什么那是什么。
惠儿当然也是高兴的一一回答，自己多了一个小玩伴儿，她那喜悦之心，就甭提多高兴了，甚至在想，明日开始教她琴棋书画，给她做一些漂亮的衣裳，像对待自己的宝宝一样能想到的全都想到了，并不时的吩咐着身后斥候左右的小翠。
“夫人，瞧您高兴的，喜欢孩子和将军生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不就完了……”
小翠由衷的说着，却让惠儿蓦地一阵脸红，笑骂道：“死丫头，你一个姑娘家，竟然什么话都敢说，再拿我打趣儿，小心我立刻把你嫁出去！”
惠儿、小翠二人带着融融满府邸到处逛着，幸福溢满几人的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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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之时，府邸之中灯火闪烁，酒席全部布置完毕，朱存也乘着朱温府中的马车，将暂住在郊外的内人接进府中，大家聚在一起，沉浸在幸福的大年夜之中。
可席间少了朱存的内人，女子朱杨氏因途中感染疾病而无钱医治，这会儿被接进府中虽然服了郎中开的草药，却也要恢复些时日才能见好，此时正躺在惠儿特意为他们一家人准备的房中，精心休养着。
此时几人围坐在一起，也不分什么上首下首的了，惠儿头倚在朱温的胸前，惠儿的怀里是融融，旁边是二哥朱存，几人一边品尝着新找来的长安地方厨子做的纯正京城口味的美食，一边叙着家常。
外面下人和侍卫也聚集了几桌，说笑着，吃喝着，整个府邸如同一个大家庭聚集一处过年一般的热闹非凡。
小不点儿融融手里抓着一个烤的油汪汪的鸡腿，拼命的往小嘴里塞，朱存见到一把夺了下来，融融见自己的食物又被父亲抢去，抬头看看惠儿，憋屈着小脸就要哭出来。
惠儿也是一惊，忙道：“二哥，这不是多着呢吗，你干嘛抢女娃的吃食？”
朱存一见惠儿责怪，忙笑着道：“唉，看来你自己没有宝宝，不懂小孩子的胃口，这孩子已经很久没吃饱过了，忽然间一下子吃的太多，我是怕她消化不了，今夜她吃的已经够多的了，真是不能再给她吃了。”
惠儿闻言脸色微红，的确是自己没有宝宝，不懂这些事情，自己还真是错怪了二伯的意思了。
“看你也是十分疼爱融融，当时为什么会要将她卖了？真让人搞不懂。”惠儿语气还是略带着责怪，一想起在大街上，他近乎残忍的对待融融，惠儿心里还在为融融而鸣不平。
只见朱存一声长叹：“唉……其实我那也是为了孩子好，如果不是遇到三弟，恐怕我们一家人都活不过几天了，孩子她娘病入膏肓，我们又是初临长安，我去何处讨钱给她医治？只有等死了；
而融融又这么小，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再没有吃的，怕是也会饿死了，我实在是无奈啊！
如果真能卖了她，她可以有饭吃，可以活下去，她娘也能有钱买药了，我再想法找个活干，等有了钱再把融融赎回来，是没法子中的最好办法了。”
惠儿一边拿着一个桃子放在融融的手中，一边道：“唉……也的确是无奈，这兵荒马乱的时候，想要生存下去可真是难呢，还好在你有亲戚投靠，可这大年夜，有多少无家可归之人，依旧饿着肚子，在街上流浪呢。”
惠儿说的极为伤感，朱温闻言也跟着心情沉重了起来，陷入了及其矛盾的思绪之中。
唐僖宗是那样的昏庸无能，使得民不聊生，四处战乱，本以为黄巢取其代之，民众中经历过来的人，做了皇帝会深及百姓之苦，能够善待百姓，好好治理国家，让黎民百姓过上好日子；
可如今他已登基数日，不但没有好生的治理国家、体恤百姓，反而是四处搜刮民财，草菅人命，使得百姓更无安生之日；
虽然此时自己已是佣兵二十万之多，可要想到独立，他心中又是十分的不忍，毕竟自己当初是那般的承诺过黄巢，保他成为最辉煌的皇帝，可如今黄巢是辉煌了他自己，却置百姓生死于不顾，黄巢在自己面前是失言了，自己是否还要继续按照当初的承诺走下去呢？
如若此时自己离开黄巢，唐僖宗虽是逃往巴蜀，但各地节度使兵实力也是相当的庞大，自己带领着二十万人，又要应对唐僖宗，又要应对黄巢的四十万兵力，自问自己可以吗？
更何况自己并没有一丝后勤储备，兵器、粮草辎重这些东西自己军队中虽然有一部分，那都是今日征战所用，并没有大的储备。
看来，不管自己离不离开黄巢，都要做好后勤充足的准备，拥有足够的兵力与装备，才能谈及其他，否则，有什么想法都是枉然。
“三哥，我们带些吃食去街上走走好吗？”惠儿仰着小脸，注视着朱温的眼睛。
朱温深吸了一口气，明白了惠儿的想法，抬手轻轻的在她坚挺的小鼻子上刮了一下，微笑道：“好，听惠儿的。”
朱温仍旧是一身铠甲战袍，惠儿换也换上了英姿飒爽的男装，几个贴身侍卫手里提着大大小小的篮子，一行人在万家灯火的大年夜里，没有在家享受着温暖与温馨，而是漫步在长安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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