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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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段楚楚闻言没有说话, 只是低头将手中那一株草药放进了篮子, 这才抖了抖衣衫上的尘土,站起身来。

冀禅颇在一旁有耐性地等待着,见状将手中的油纸伞也跟着抬高了几分。

段楚楚悠悠地站起了身子, 将双手也拍了拍,这才抬起眼来同面前的人对视, 只觉对方面容冷峻,神情平静, 然而一双眸子里却蕴藏着深不见底的幽暗。

目光相接片刻, 她轻轻笑了笑道:“听这位公子口音,不似我东齐人氏。”

“自然不是,”冀禅慢慢回道, “在下随西秦二皇子前来贵国, 误入此地,见姑娘一人独自在雨中, 一时不忍, 故而这般……走上前来。”

“公子倒是个怜香惜玉之人。”段楚楚闻言颔首,望着他微微弯了眼,笑容更明媚了几分。

冀禅仰头看了看天,问道:“这雨势甚大,姑娘为何还在……拔草?”

段楚楚回道:“奴婢本是静琬公主宫中一名侍婢, 公主别无所好,唯喜研习医术,故而此番奉命, 采摘这些草药,回去奉予公主。”

沈秋躲在回廊的大红柱后,听着这二人你来我去的,竟势均力敌地全无一句真话,不由得震惊不已。再观这那段楚楚,平日里做主子时分明是心高气傲自命不凡的性子,这厢扮起侍婢来,神情举止竟恭顺得全无违和之感,这段家的演技,果然是不可小视啊!

正围观得专注之时,肩头忽然被人一拍,接着身后传来一个略带讶异的声音:“沈大人?”

沈秋惊得赶紧回身对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这才看清了来人原是赵挺。想起此人随侍冀禅左右,在此倒也并不奇怪。

她再度朝前方看了看,见那雨中的二人并无觉察,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回身对赵挺低声道:“你为何不跟在二皇子身边?”

赵挺耸耸肩道:“今日原本是跟着王爷出来散心,然而方才一个不留神,将人跟丢了,便来此处看看。”顿了顿,朝雨中看了看,“幸好在此……”

原来被迫跟着主子出来“雨中散步”的苦命下属不止自己一个,沈秋闻言,心里不厚道地终于平衡了几分。而这时赵挺似是看清了冀禅对面的女子,不由惊道:“沈大人,这不是……”

“嘘!”沈秋再一次打断,严正地示意他噤声。

赵挺生生住了嘴,过了一会儿才压低了声音再度开口道:“那个……话说沈大人为何会在此?莫非是陛下又给大人添了一份侍公主的兼职?”

沈秋心下暗自庆幸他头脑简单,没想出公主和侍卫暗生奸|情之类的戏码来。她神秘兮兮地回头又瞅了二人一眼,才道:“此事呃……说来话长,容我日后再解释。只是此时此刻,你我二人还是在此好生待着,勿要生事才是。”

赵挺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眼见沈秋已然背过身去,从大红柱一侧探出半个脑袋,便也有模有样地学着,将自己的一半脑袋也探了出去。

然而那厢气氛……怎么似乎变了?

不知方才发生了什么,段楚楚早已退去了方才那故作可怜的侍婢伪装,面上只余下几点清孤而嘲讽的笑。而冀禅神情里似是有些讶异,却终究还是沉住了气。

只听段楚楚轻描淡写道:“说来王爷犯了三个错误。”

“哦?”冀禅一挑眉,饶有兴致道,“还请公主赐教。”

沈秋暗惊,方才二人还互相切磋演技来着,怎么这么快就捅破窗户纸了?

而段楚楚稍稍一顿,笑道:“其一,此间虽在王爷府邸左右,然而王爷既然身为贵宾,又怎会不知,这寻常宫人是决计不能在此间自由出入的?其二,王爷是主,随从是仆,主是主,仆是仆,论及周身气度,举止言谈,如王爷这般,只怕是假扮不来的”顿了顿,她蹲下|身去,捡起篮子最上面的那一株草药,笑道,“最后,这株红花枝长叶阔,本宫以为,寻常人纵然不识,却也万万不至于将其视作杂草。不知王爷是假作愚钝太过,还是当真不识,倒教本宫十分好奇。”

冀禅闻言微微一怔,分明是对段楚楚此言,颇为出乎意料。

而段楚楚视若无睹,只是伸手轻轻夺过冀禅手中的伞柄,又拎起地上的篮子,道:“本宫便先告辞了。”走出几步,又回身轻笑道,“说来以本宫之见,二皇子兴许精于权术,骨子里却绝非一个善于同女子搭讪之人。既如此,又何必勉强?若对我西秦有何好奇之处,想必陛下自会有问必答的。”说罢当真是偷眼不回地走开了。

而红柱后面,见这段楚楚竟是不留情面地给了冀禅一个下马威,沈秋愣得简直半晌说不出话来。不过好在及时回过神来,眼见段楚楚已然朝这边走来,她赶紧一把扯过还在发愣的赵挺,一脚踹了出去,让他跟好自己主子。然后她避开冀禅的视线,回身从回廊另一侧奔走过去,拐了几个弯,终于迎面撞上段楚楚。

段楚楚悠悠闲闲地走着,见了她淡淡一笑,道:“沈姑娘这一趟茅厕,去得可真是久啊。”仿佛方才刻薄撕了冀禅脸皮的,根本不是自己。

就变脸这一点来说……还真是跟段云亭如出一辙。看来纵然没有血缘关系,这一方水土也是能造就一方人的……

沈秋闻言清了清嗓子,道:“那个……方才那情形,着实不好现身。”

段楚楚挑眉看了看她,却没有说什么。

沈秋被她看得心里发虚,生怕她又开口多问什么,便赶紧道:“说起来,公主方才同那西秦二皇子……”

段楚楚笑道:“不过是让他明白,并非所有女人都是说傻子而已。”说罢倒是不客气地将手中的篮子和伞都塞在了沈秋的手里,“快些走罢,这草药得赶紧种回土里。”

沈秋提着篮子和伞在原地愣了愣,忽然感慨地觉得,还好自己没得罪这位祖宗,否则下场……嘤嘤嘤简直无法想象……

而此时此刻,冀禅立在原地,回想起方才段楚楚的话。那第一点分明是嘲讽,第二点却又透着赞许,至于第三点,又似乎带着几许玩味的期待。

冀禅越想越觉得意味非凡,越想越觉得,这段楚楚实在是很有意思。末了,不怒反笑。眼见赵挺已然跟了上来,他收起了表情,淡淡道:“走吧。”

然而走出几步,却又忽然顿住步子,回头望向一侧的回廊,唇边再度泛起隐约的笑意。然而这笑意,同方才却又是大有不同。

赵挺也跟着猛然一顿,然而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却什么蹊跷也没有看出来,便诧异道:“王爷这是……?”

“没事。”冀禅面无表情地摇摇头,足下已然再度迈开了步子,径自离去。

*****

次日,段云亭同冀禅并几个官员,一道商议了些许互通商贸的条款。双方均是客气礼貌,这条款也商谈得颇为顺利,不过一个上午,便敲定了大部分细则。

用过午膳之后,外面还是一片淅淅沥沥的落雨天气,原定的二人一道去周遭游玩的行程也就此泡了汤。段云亭派人送走了冀禅,回到御书房后,便一直在屋内来回打转转。

忽然他扬声道:“来人!”

门立刻被应声推开,成渝抱拳道:“陛下有何吩咐?”

段云亭挑剔地瞅了瞅那张面孔,只觉这模样平日尚可,今日看来却是格外不顺眼。便是那衣衫,明明都一样,怎么不同人穿来,就差这么多?迟疑又迟疑,他终于道:“罢了罢了,没事,你去吧。”

成渝一愣,只得莫名其妙地退了出去。

然而没过一会儿,同样的事情又再一次、连续、持续不断地发生了……

于是待到苏逸午后前来求见段云亭时,见到的是成渝如丧考妣的脸。他略略诧异了一下,道:“怎么回事?”

成渝无奈道:“臣也想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苏逸一听便明白了几分缘由,不由得暗自哑然失笑。他拍了拍成渝的肩头,以示安抚,随即举步走了进去。

房内段云亭正绕着御案走来走去的,见来者是苏逸,赶紧停下足下的步子往御案边一靠,若无其事道:“哟,苏爱卿怎么来了?”

苏逸瞅了他一眼,不动声色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条,道:“陛下,此乃方才截下的飞鸽传书。”

段云亭闻言一扬眉,随即伸手结果。及至展开一看,但见纸条上所写,不过六个小字。

“这西秦二皇子着实不简单哪。”他垂眼看着着纸条,轻声笑了出来,“这纸条上所言写得似有所指,却又不明不白,想来纵是被这般半途截住,也并不妨事。”

这纸上所指,苏逸已然心如明镜,然而于他和段云亭而言,却终究未曾点破过。纵然对方的性子,他大半已然能摸得清楚,却也知圣心难测,段云亭这人,到底是无法全然看透的。

尤其是在此事上,对方的意思更是如雾里看花,水中望月。故而苏逸明白,若非段云亭率先行开口,自己便只能缄口不语,假作不知。

故而沉吟片刻后,他开口问道:“依陛下之见,此事该如何处置?”

而段云亭闻言只是笑着摇摇头,几步走过来,将纸条重新折好塞到他手中,道:“无妨,且任其送回西秦便是。”

“哦?”此举倒着实让苏逸有些讶异。

“这冀禅虽外表沉默寡言,心内城府却绝不浅薄。明知这飞鸽传书太容易便被截获,却偏生用此等方式传递消息,便是不惧于此。”段云亭垂下眼,慢慢笑了笑,道,“只怕他明白,自己的目的和是朕一样的。如此,朕纵然截了这纸条,也不会阻拦。看来,他着实不曾错算。”

苏逸闻言定睛看了看他,却也只能接下条子,领了旨意。正待离去,却仿佛忽然想起什么,道:“对了,臣方才在来的路上,遇上沈大人了!”

段云亭不知何时已然踱步到了窗边,闻言回身看着他一挑眉,双目分明是亮了亮,却只作出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道:“哦?爱卿告诉我这个做什么?”

苏逸暗想你明明想知道,还装成这样子做什么?便故意道:“哦,并无什么要事。只是沈大人似是提起,自己有要事想要抽空求见一下陛下。诶?原来沈大人并未来此,想来并非什么重要的事……”

“没重要的事?没重要的事便不能来了?若是他以为不重要,实则很重要,他负得起这个责任么?”段云亭义正言辞地打断他的话头,连珠炮似的说了一通,结尾直接扬声唤来了成渝,道,“立刻叫沈丘过来,只说片刻也不得耽搁!”

成渝领命而去,心下默默地想:陛下这又是无聊,想找人消遣了吧。可怜的沈大人,连假期也不得安宁……

成渝离去之后,苏逸见状忍着笑,努力摆出一副正色地样子,告了辞。段云亭自然也不拦他,点头准他离去,随即回过身去,抬眼遥遥地望向窗外,若有所思。

实则方才那一纸飞鸽传书,于冀禅而言,被人截住或许无可厚非。然而于他段云亭而言,若非亲眼见到这上面的六个字,有些事,他也无法最终肯定。

比如,自己以来的怀疑,终于尘埃落地。

比如,不愿让沈秋离开东齐的,原来不止是他一人。

——既然你我心思一致,那朕不妨便顺水推舟,领了这人情吧。

*****

“太子殿下。”

冀封闻言顿住笔,从满桌的书卷中抬起头来,道:“何事?”

那下人将手中的纸条奉于他面前,低声道:“此乃二殿下自东齐而来的飞鸽传书。”

冀封闻言一惊,当即搁下笔,站起身来将纸条匆忙接过。

他感到自己的指尖都已然有些颤抖,因为他明白,按照自己当初同冀禅的约定,若非当真有了什么眉目,对方是不会以此种方式,将消息传递回来的。

握着纸条,冀封回过身去,对着桌案上的跳动的灯焰,慢慢展开。

只见其上写着六个小字:“人在东齐,有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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