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乔治,该你演奏曲子了!怎么,和漂亮妞调情忘了时间吗?”人群爆发出一阵哄笑,“喂!小丫头,你可千万别被他深情款款的样子给骗了!他对每个姑娘都是那样,已经不知道多少女孩儿为他失魂落魄啦!”
“失陪了。”乔治从怀里掏出一只金色的怀表看了一下时间,起身走到厅堂中央,冲着方才大笑的人们说了一句“别瞎说”,然后从背包里取出金色的竖琴,准备开始演奏。
萝莎芭看到不远处桌旁的罗蒙诺索夫面色铁青,笑着冲他摇摇头,示意他不必在意。说实在的,不论是比乔治长得更风流俊美的公子哥,还是比他的歌声更动听的歌伶,萝莎芭在宫廷里都见过不少。
这回,乔治唱了一首激昂的曲子,用的是利威尼特语,讲的是一个少年投身戎马,在战场上奋勇杀敌,多年金戈铁马之后成了功勋卓著的将军。
这让萝莎芭有些惊讶,她从没想到那样精致典雅的竖琴能够演奏出这样荡气回肠的曲子。闭上眼睛,仿佛自己就置身于战场,令人双股战战。唱到最扣人心弦的部分,乔治闭上双眸,动情吟唱,仿佛全身心投入在了乐曲之中。忽然,曲调变得舒缓,歌声也变得温柔起来。原来是将军凯旋归来,回到村里迎娶心爱的姑娘,而那位姑娘一直等着他回来,有情人终成眷属。
一曲唱毕,人们的掌声和欢呼声比上午更甚。听众无不受其感染,有些人甚至留下了激动的泪水,他们争先恐后地想要请乔治喝酒。
萝莎芭仍然坐在角落,转头望着窗外。寒风叩击着窗户,黑沉沉的海上看不到一星灯火,也听不到一息涛声。她忽然有些明白了,为什么渔人们喜欢聚在一堂听一个吟游诗人演唱。面对着寒冬、大海和黑夜的时候,或许只有这样才能驱逐那油然而生的孤独感。
夜深了。乔治独自一人走在街道上,左手拿着竖琴,右手拿着一瓶酒,醉意让他的脚步有一些踉跄。
“我是吟游诗人……吟游诗人乔治……”乔治嘟囔着,努力维持着身体的平衡,“乔治……会唱歌的乔治……”
一不留神,他还是滑了一跤,酒瓶子摔出去好远,和冰面撞出清脆的碎裂声。可他并没有在意,只是紧紧护住了竖琴,像抱着一只小猫一样抱着它。
“你……你没事吧……”乔治努力睁开眼检查竖琴,确认没有摔伤后,他坐在地上傻笑了起来,“我就知道,你不会离开我的。我……我可只有你了……”
“四处漂泊,四处流浪……”半晌,乔治才从地上爬起来,哼着不知名的曲子,继续跌跌撞撞地向前走着。
雪地上留下了一串凌乱的脚印,只是没有人能看到。
次日早晨,乔治一看到萝莎芭捧着书坐在角落,便欢欣地向她走了过去。
“嘿,这个给你。”他将一本书递给她,“礼物。”
萝莎芭犹豫了片刻才接过来,看起来这是一本很老的书,书页发黄,页脚已经有些卷起。封面上烫金的书名有些剥落了。
“这可真是别出心裁的礼物。”她随意翻了翻,发现这是一本乔欧德语写就的诗集,嗤笑道,“没有人告诉你送女孩子礼物应当送珠宝、鲜花或是糖果吗?”
“珠宝?经常有人送你珠宝吗?”
“我……”话到嘴边,萝莎芭忽然意识到不对,改口道,“我听说的,小说里都是那样写的,不是吗?”
“好吧。”乔治眨了眨眼睛,“但愿我的这一点小心意不会让你觉得太过寒酸。”
萝莎芭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将书放在一边,用眼神示意乔治继续说下去。后者微微行了个礼,说道:“能赏脸让我陪您一起散步吗,我注意到您每天都有散步的习惯。”
“你在观察我。”
“像您这样的美人让人没法不注意。”乔治又行了一个礼。
“那么您一定很忙了。”萝莎芭忍不住揶揄道。
“这是什么缘故?”
“既然你对每一个相貌有可取之处的女子都花心思留意,那么这一定占用了您很多的时间与精力吧?”
“不,小姐,我并不是您想的那种浅薄之人。”乔治纠正道,“我只对有故事的人感兴趣。不论她是少女还是老妪,在我眼里都像紫水晶一样神秘迷人。”
“那么,或许你该先讲讲你的故事。”
“我会的,小姐。”乔治向她伸出手,“请允许我在散步的时候告诉您我的故事。”
星辰西垂。舒瓦洛夫公爵的城堡灯火通明,然而,除了舒瓦洛夫本人偶尔餐具碰撞的声音外,几乎听不到一丝一毫的声音。楼下厨房里拌嘴的厨娘们不得不压低声音,端菜的男仆们悄无声息地穿梭着,女仆屏气凝神侍立在一边,生怕一点点的动静给主人带来不悦。
华丽的长桌首端坐着舒瓦洛夫。只有他一个人。两个没出息的儿子都不与他生活在一起。他也不想见到他们,免得心烦。换句话说,这座恢弘又庞大的城堡里,只住着舒瓦洛夫和他的一群仆人而已。
他对这些花样繁复的菜肴没什么兴趣,食欲似乎在随着他的衰老而减退。想到这里,舒瓦洛夫厌恶地喝了一大口酒。舒瓦洛夫很清楚,自己唯一的弱点便是衰老,阿列克谢正是算准了这一点,企图借助时间的力量与自己抗衡。年轻使阿列克谢处在弱势,可那也是他最大的武器。此消彼长,这是舒瓦洛夫最痛恨的。
东海岸没有找到萝莎芭的踪迹。当舒瓦洛夫意识到自己被阿列克谢误导的时候,已经太晚了。无论萝莎芭是从西海岸离开了利威尼特,还是躲在西边的某个角落,都没有意义了。有意义的是,阿列克谢羽翼渐丰,开始反抗舒瓦洛夫了。
“臭小子。”舒瓦洛夫咕哝了一句。权力之巅不能让他逃脱时间的桎梏,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登上权力之巅的机会将越来越小。
不能再让阿列克谢继续挡路了。
日复一日,萝莎芭的日子规律而单调。早起由罗蒙诺索夫夫人侍奉早餐,然后阅读,趁着中午短暂的阳光外出散步——有时和罗蒙诺索夫,有时和乔治,下午听罗蒙诺索夫讲课,晚上欣赏乔治的演唱,最后由罗蒙诺索夫夫人结束这一天。
“您最近似乎和那个吟游诗人走得很近。”睡前,罗蒙诺索夫夫人温柔地为萝莎芭散开发辫。按理说,这是女仆的分内事,轮不到她来做,然而现在她们找不到一个女仆来顶替。
萝莎芭斟酌片刻才开口道:“他是个挺有意思的人,知道许多奇闻异事。”
“也是,他那样的人一定很会说故事。”罗蒙诺索夫夫人淡淡地说。她用木梳为萝莎芭梳着头。
听到她的语气里并没有指责的意味,萝莎芭稍稍松了一口气,说:“他说他是搭一条商船来的洛顿岛,可是商船走的时候没带上他。现在没有船出海,他就滞留在了这儿。”
“原来如此。”
“他是个挺神秘的人,有一回我似乎在他的怀表上看到了一个纹章。”
“也许那是某个贵族赏给他的。”
“可没有人会把纹着自己家族徽章的东西赏赐给别人吧。”萝莎芭争辩道。
“也许是个糊涂蛋贵族。”罗蒙诺索夫夫人一本正经地说。
“照您这样说,也有可能他是一个落魄贵族哩。”萝莎芭忍不住笑了。
“总之,您不该和那样的人走得太近,您身份尊贵,这不合规矩。”罗蒙诺索夫夫人用一种盖棺定论的语气温柔地劝诫道。
“是。”萝莎芭只好老老实实应道。
不合规矩的事太多了,萝莎芭想。按照规矩,舒瓦洛夫不该强行向自己求婚,也不该干涉阿克列谢行使权力,自己则不该待在洛顿岛这个荒唐之地。
“您在想什么?”乔治的声音把萝莎芭从纷乱的思绪中拉回现实。
这是萝莎芭每日例行的散步,罗蒙诺索夫夫人坚持认为阳光对她的健康大有好处。每当乔治陪同萝莎芭散步时,总会有两三个乔装的黄金骑士隐秘地尾随。对此,她没有多说过什么,她明白这是为了她的安全。
“我在想,原本我以为洛顿岛上的人都会步履沉重,像囚犯或是奴隶那样,可事实上,他们似乎比贵族还要快活。”萝莎芭说着,三四个孩童笑闹着从他们面前跑过。远处,袅袅炊烟从低矮的房屋间升起。
“您见过囚犯和奴隶?”乔治好奇地问。
“我只是打个比方。”
“都是生存而已,只是不同的生存方式。”乔治耸了耸肩。
萝莎芭有些惊异地挑了挑眉,说道:“你看起来很了解他们。”
“谁离苦难越近,谁就会更具怜悯之心,不是吗?”
萝莎芭正想回答,眼前出现了两个彪形大汉拦住了去路,他们衣衫破旧,长相粗野。
“小美人儿,一起来喝杯酒吧。”其中一个有着大胡子的人嬉皮笑脸地说,他看起来醉醺醺的,光是站在那儿就险些滑倒,幸好另外一个脸上有刀疤的男人搀住了他。两人一齐爆发出大笑。
萝莎芭从未见过如此不堪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