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那个图腾了吗？”身穿黑色长袍的男子弯着腰，指向钟乳石王座上方。在那里悬挂着一面朱雀的雕花。

在男子的长袍下，罩着一个孩子。那孩子从长袍缝隙中露出一双眼睛，盯着远处的图腾，“爹，那是什么？像是昨天吃过的烧鸡。”

“这可不是烧鸡。”男子轻声笑着，拍了拍孩子的脑袋，“这是朱雀，是我们大羽的图腾，它象征着希望，象征着生生不息。”

孩子似懂非懂地盯着那图腾。

男子按住了小孩的脑袋，“我们将此生归于大羽，朱雀将会指引我们前进的方向。朱雀不死，大羽不亡。”

孩子在心中默念，“朱雀不死，大羽不亡……”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孩子一天天长大，到了读书的年纪。他在镇里读着私塾，每每最早来，每每最晚走。

等到夕阳西下，别的孩子争先恐后地出门玩耍时，他还在屋里翻着书本。

男孩子们从他桌边跑过，其中一个小胖子在他桌旁站定，“富裕，和我们一起来玩骑马打仗呀！”

“等等，等我把这本书看完。”小富裕头也不抬，沙沙地翻着书本。

“你在看什么书呢？”小胖子呼啦将他的书本抽了出来，“哇，你居然在看《大羽志》。我看两页就要打呼噜了。”

“你懂什么？”小富裕将书本夺了回来，“我们要复兴大羽，先得知道历代先贤的故事。如果连我们这些大羽遗民都忘记了自己的历史，还能指望谁来复兴大羽？”

“大羽朝几百年前就没了。”小胖子看不上眼地插着腰，“我爹说了，出了长寿乡都不能说自己是大羽人，会被抓起来杀头的。还是当燕国人来的简单，去哪儿都不会有人拦着。”

小富裕猛拍桌子，“你这背祖忘宗的小人，与畜生有何区别？”

小胖子脸都绿了，抓起小富裕的书本，将那本《大羽志》撕成了两半，“谁是小畜生？”

小富裕红了眼睛，要去抢书。

“把他拦住！”小胖子一声令下，其他男孩儿踢翻了桌椅，将小富裕压在身下。小胖子就当着翟富裕的面，将那本《大羽志》撕成了碎片，“你才是小畜生。”

小富裕看着《大羽志》的碎片纷纷而落，咬紧了牙关不发一言。

白驹过隙，时光荏苒。

小富裕已成了玉树临风的少年郎，当年欺负他的小胖子也长成了小壮汉。农忙之后，多数人就在田地间练武，而翟富裕便在田埂上看书。

“你好像一直都在看书。”一个绿衣姑娘坐在翟富裕的身旁。

翟富裕依旧头也不抬，“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

“我上次看到你练武了。”绿衣姑娘侧头看着翟富裕，“你都在冲刺半步金刚了？怎么从来没看到你说给大家听？”

田地之中，小壮汉将一个个同伴掀翻，哈哈大笑，指点江山。

“像他这样？”翟富裕难得放下书本，摇了摇头，“我练武不是为了人前显圣，是为了复兴大羽！”

绿衣姑娘眼里似是有星光，她侧头看着翟富裕，直把翟富裕看得满脸通红。

翟富裕结结巴巴地说道：“如果，如果你想练武，我可以教你。”

绿衣姑娘眨了眨眼睛，“你书都看不过来，还有时间教我？”

“偶尔……”翟富裕低下头去，“偶尔休息一下也没有关系。”

绿衣姑娘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

翟富裕不解地看她。

绿衣姑娘站起身来，“恐怕没时间和你学了。”

翟富裕脱口而出，“为什么？”

绿衣姑娘望向远方，“我们决定离开这里了。”

“什么时候回来？”翟富裕下意识地问道，下意识地忽略“我们”这两个字。

绿衣姑娘微微一笑，“回来做什么？”

翟富裕吃了一惊，“这里是我们的家乡，我们还有大羽。”

“这里是一片死地。”绿衣姑娘背起双手，“看不到未来，看不到希望，就像是一片死寂的陵墓，留在这里，只会渐渐腐朽地死去。”

翟富裕想要反驳，可他看着姑娘的侧脸，话语便梗在喉中。

一阵风来，绿衣姑娘拢着散发，回头望向翟富裕，“呐，你愿意和我走吗？你愿意在路上教我练武吗？”

那个瞬间，翟富裕觉得心口一紧，就要答应下来。

可惜，停留在“就要”上面。

绿衣姑娘和小壮汉，他们走了，他们全都离开了长寿乡。那时候他们还是偷偷离开，翟富裕并没有揭穿他们。他就在城墙上望着，看着他们的背影隐没在长原尽头。

翟富裕告诉自己，“我不能离开，我还要光复大羽，这是我必做之事。”

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

一代代人出生长大，一代代离开了这里。他们全都再也没有回来。逐渐的，离开不再偷偷摸摸，离开，成为了一种常态。

翟富裕坐在城头上，看着人来人往人往人往……他是在等待吗？等待那个绿衣姑娘回来？

翟兵问他，“大司马，我们这么做真的有意义吗？”

“不要怀疑。”翟富裕斩钉截铁地回答，“我们的存在，就是意义。”他的手掌藏在身后，微微颤抖。

如今，阎三更带回了希望，他们的太子殿下。

如今，又是阎三更用一记头锤，告诉他们，他们所谓存在的意义，只是一厢情愿，只是不愿承认，只是魔怔的虚妄。

翟富裕的身躯，被阎三更撞得飞在半空。他的眼前闪过这么多年的一幕幕，一桩桩，不知不觉之中，已经泪湿眼底。

“嘭。”

身躯坠地，翟富裕感到背脊一阵疼痛。不过这些伤势，对他来说并不严重。他正准备重新站起身来，余光一瞥，见到方寒不知何时站在了校场边上。

翟富裕疑惑地望向方寒。方寒依旧冷着一张脸，只是嘴唇微动。他用真元将自己的声音逼成一条直线，刺入翟富裕耳中。

大费周章，方寒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句话。

“山师阴让我现在告诉你，有个绿衣老妪，在北境龙趾城，翘首南望。”

翟富裕猛然睁大双眼，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方寒耸了耸肩，已是收回真元，向后退远。

翟富裕呆呆地望着天空，随后微微一笑，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阎三更摇晃着脑袋，重新站了起来。他望向翟富裕，发现翟富裕躺在地上，毫无动弹之意。他先是一愣，“我赢了？”他反应了过来，振臂高呼，“我赢了！”

阎三更兴奋地转过身去，对着风易飞大吼，“小飞！我赢了！我可以带你走了！”

大羽甲士一片死寂，就连束缚风易飞那几人也松了手掌。

风易飞甩开几人，疯了一般奔入校场，一把扑入了阎三更怀中。

“哈哈哈！”阎三更将风易飞反搂住，肆意大笑。

风易飞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老大，你这么拼命，简直吓死我了。”

“那有什么办法。”阎三更按住风易飞脑袋，与他额头相碰，“谁叫我是你老大呢！”

屠炭和何必知也赶了过来。两人正好听到阎三更和风易飞的对话，也是对视一笑。何必知轻咳了一声，笑着说道：“这位老大，话这多么多，要不要先止一下血？”

阎三更闻言，推开了风易飞，满不在乎地捶胸放话，“和谁说话呢，就这点小伤……”

“噗通！”

阎三更双眼一翻，直接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