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随着这一声轻响，阎三更只觉全身失了力量，仿佛从高空直坠而下，自高空入深海，转瞬之间。没有声响，无人回应，他被海水包裹其中，随波涛而浮，却不觉半点憋闷。

只有，下坠，下坠……

深海茫茫，黑暗无疆。

不知过去多久，似是脚跟触到了海底。阎三更浑身一个激灵，突然涌起了一丝力气。他左顾右盼，见到一丝光亮。

光亮刺破黑暗，似是千万年恒古不灭。

阎三更奋力甩动双臂，朝那光亮游弋过去。靠的近了，才看清那光亮来处，是一面石壁。正确来说，是石壁上的一寸缝隙。

阎三更靠近石壁，悬浮在海水之中。

裂缝中的光亮缓缓闪烁，一亮一灭循环不止，就像是呼吸往复。

阎三更下意识地伸出手，去触碰那道裂缝。他的指尖触及石壁，感到一阵温热。

“啪。”又是一声脆响。

指尖触及之地瞬间剥落，一片片石屑从缝隙左右散落下来。缝隙之后光芒大盛，阎三更来不及动弹，便被金光全然吞没。

石壁从下而上崩溃，飞散石屑之中，金芒贯穿而过。金色光束从缝隙之中直射出来，搅动海水，照亮整片深海。海水在荡漾翻涌之后，与光芒交融一体。

校场之上，说来很长，也只是短短一瞬。

龙脊双锏合拢而出的金龙，展开利齿大嘴，已是将阎三更整个上半身笼在口中。只要大嘴关合，众人便会见到阎三更断成两截。

持古派众人不忍去看，大羽甲士翘首以盼，三大贼救援在即，方寒刀气将发尚隐。

这时候，龙头的动作突兀地停了下来。

翟富裕面色微沉，众人惊讶地立在原地。

只见龙头后脑勺处豁开了一道缺口，白灼之气从那豁口之中蒸腾而出，带着整个金龙龙气化成了袅袅白烟。

阎三更的身影出现在白烟之中。众人盯着他的身影，更是盯着他的双手。阎三更的手中，多出了一柄金光大刀。

刀上沟壑遍布，看着互无关系，似是杂乱无章，可在那杂乱之下又隐藏着某种韵律，仿佛呼吸于天地之间。

刀面，刀刃，刀柄，就连每一根刻纹也与重刀无锋别无二致。

重刀无锋，彻底金刚化。

阎三更一瞬化金刚。

“临阵磨枪！”翟富裕再次舞动龙脊双锏，飞身跃起，对着阎三更当头打去。

危机临头，阎三更却似浑然未觉。他静静地看着自己手中重刀，似是在掂量，又似在思索。

双锏已至头顶。

阎三更慢慢抬起头来，仰望龙脊双锏。

翟富裕面露狰狞，双臂筋肉盘结，金光吞吐不定。阎三更脸色恬淡，刀锋无力垂下，仿佛只是常人。

双锏刮起的风压，将阎三更散发吹乱。

阎三更仰着脑袋，竟是闭上了双眼。他似是正在聆听，聆听那风的声音。

天地脉搏，风云呼吸，大地心跳，声声入耳。

极慢，极静，极快，极闹。

阎三更猛然睁开双眼，他终于动了。

金光从他身上炸裂，卷起高温火浪。

翟富裕劈中光，却无处着力。

阎三更握紧了刀柄。

翟富裕只觉面前风压骤重，他体外蒸腾金光竟是在这狂风之中被压回了身体表面。重刀无锋起，天下风云动。翟富裕被风吹得眯起双眼，双锏难进半寸。

突然，风息云收，万籁俱静。

翟富裕一时不察，错愕地望向前方。他还没看清阎三更面上表情，便感到自己气机已然被人锁住。

一抹刀光扫来，翟富裕挺锏迎敌。

双锏与重刀相撞，周遭不少人捂住了耳朵，只怕被重音震耳。然而，想象中的巨响并没有传来，两套兵刃就像是黏在了一起。仿佛此刻，他们不再是稀有金晶所铸，而是一团团面粉互相缠绵依偎。

翟富裕诧异地感受着手上劲力，无论他如何用力，拖拉压砸，皆是石沉大海。

阎三更和翟富裕对着兵刃，他靠近中央，用尚未浮肿的独眼注视着翟富裕，“抓住你了！”他话音落下，握剑双手变单手，猛挥拳头去砸翟富裕的脸颊。

两人兵刃相交，近在咫尺。

重拳将中面颊，翟富裕突然甩开了龙脊双锏，将阎三更的劲力泄至一边。他抽出手来，与阎三更硬拼对拳。

“呯！”

龙脊双锏撒手，化作金光回体。

双拳相交，阎三更纹丝不动。

翟富裕面露诧异。

“怎么了？”阎三更那凄惨脸上挂起笑意，“老子的拳头变硬了吗？”

两拳相交，原本毫无还手之力的阎三更，此刻居然和翟富裕平分秋色。两人拳上金光皆是凝聚，硬比金晶。阎三更年纪更轻，自身力量更大，这一拳对下，翟富裕竟是有些手掌发抖。

“金刚中阶？”翟富裕吃惊不小，似是没有想到阎三更会临阵突破。

阎三更趁着翟富裕尚未回神，立即接上一串猛攻。刀柄拖拽，重刀无锋卷风而来。

翟富裕被动防守，迅速凝出龙脊双锏，顶住无锋重刀。

阎三更再次变招，这次乃是硬撼。

“咣当”巨响，重刀劈中双锏。

翟富裕双臂一抖，劲气从两人交手出激射而出，横扫校场。无锋重刀上的风压，更是被阎三更压缩在刀尖之上，全部灌在翟富裕双锏之上，压得翟富裕寸步难移。

一步差，步步差。

翟富裕因为惊诧而慢了半步，便被阎三更抓住了机会，牵着鼻子步步紧逼。

风压袭来，翟富裕发出一声闷哼，双足陷入土中，一时无力反击。

阎三更得势不饶人，高举重刀无锋，依样画葫芦，又是一记劈砍直落而下。

“踏马三刀，马踏成泥！”

狂风骤雨的疾攻之下，翟富裕唯有高举双锏硬挺。

“当！”翟富裕双足下陷一寸。

阎三更怒喝出声，“为国尽忠若是天命！这天命由谁而定？”

“当！”

“复大羽，是复故国，还是复那故国之梦？”

“当！”

“子孙不肖，不肖因何而来？只因他们不遂你愿？”

“当！”

“是世上人心不古，还是尔等食古不化？”

“当！”

“你不愿放弃的，是复国之志？还是心中惊惧？”

五记重斩，五声喝问，翟富裕气血翻腾，下陷五寸。他奋力顶开无锋重刀，嘶声怒吼，“老夫问心无愧！老夫心有何惧？”

“老家伙！你在怕些什么？”阎三更再次压上，“是怕复国无望，还是怕自己被人遗忘？”

翟富裕闻言一愣，回手稍慢，已是双锏洞开。

阎三更趁势上前，用重刀无锋顶开翟富裕双臂，两人从对拼变成了角力。

“你在害怕，你怕自己失去一切。”阎三更面色涨红，双臂之上金光闪烁，“为了那点可怜的尊严，你不允许质疑，不能容忍懈怠，你逼迫所有人都必须和你一样，忠于大羽，忠于荣耀，你要所有人和你一起做梦。因为除了‘荣耀’，你已一无所有。”

“闭嘴！”翟富裕全身肌肉鼓胀，嘶吼回应，“老夫是为了大羽，老夫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羽，不是为了自己！”

“不！你就是为了自己！”阎三更争锋相对，“为了掩盖你的怯懦！为了证明自己的存在！为了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有意义！”

“啊！”翟富裕发出一声怒吼，“我要撕了你！”

“老家伙！”阎三更顶开翟富裕双臂，双手兜住翟富裕的后颈，高声咆哮，“清醒点吧！这世道，早就不同啦！”话音落下，阎三更扬起脖颈再是一记头锤。

这一次，两人额头破血，向后仰天而倒。

翟富裕仰望天空，双眼逐渐失焦。

“是老夫……错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