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闹,争吵。
随着人数的增多,规模的加大,这一简单的纠纷就会上升为具有社会性质的暴动,而在这种时候,就需要警力的秩序维持或武力镇压。
而刚巧,来的人正好是与乌维坎交情不浅的鲁德里齐,也是备受人民信任和爱戴的瓦利西亚驻军少将。
刚放下手头事务,匆匆赶来,完全不了解具体的细节,对如何处理没有事先的思考和打算,这是鲁德里齐目前的状态。他必须尽快了解事情的起因结果,了解民愤的来源,随后做出最合适的处理。
鲁德里齐也正是这样做的。
但是,他却很难做出处理决定。
一方面,他深知民众对异教徒的痛恨,就连他自己也实在无法容忍这种人大摇大摆地在瓦利西亚城里活着。但另一方面,选择维护迟诺的乌维坎不仅是自己的好友,更是为这个城市的建设和安全工作费劲心血的功臣。
从梵洛等人那里了解到了真相,鲁德里齐犹豫地看了看如同困兽一般的两人,转而决定先疏散人群减小影响,又迅速被焦躁的人们团团围住,逼迫他即刻逮捕处死迟诺,死活不愿意在帝国军的指挥下疏散开来。
一同跟来的休李凯特不由分说直接拽走了双目空洞的雷伦,将他带离了人群。
望着眉宇间纠结无奈的鲁德里齐,梵洛心中暗暗感叹。
“比你想象的要难处理的多对吧?拖延等待致使民愤狂野增长,直至最后将其一次抛给别的处理者,转移所有的目光。让人们肆意爆发出的冲动和泄愤念头不受控制不讲道理地宣泄在了并不应该承受这一切的人身上,致使做决定的人出现误判或被舆论诱导,从而在这一过程中谋求最大的利益。”笑容越来越阴冷,梵洛余光始终没有离开乌维坎的背影。
“嘛……好手段啊……接下来,再突然喧宾夺主夺回所有的行使权,放弃自己的部分得利,用一种相对吃亏一点儿的方式作出让步,给处理者留有一丝余地,诱导他选择自己提供的选项,来达到自己的目的……我想想,在这样的情况下,你会作出怎样的让步呢?”
“诸位!请听我一语!”
梵洛正在思考之余,乌维坎突然高声吼出,将怀里的迟诺往上拖了拖,吸引了大半人的视线。
“我知道……我知道!我也是帝国的公民……我也痛恨异教徒!但是我们不能一味地用仇恨去衡量每一个人吧?!”眼泪迸溅,每一个瓦利西亚人都打从心底尊敬和感谢这位放弃中央城市的优越生活,跑来这样一个边缘城市维护护城大阵的乌维坎。此刻听到他的咆哮,看到从他眼中横溢的泪水,原本充斥着憎恶和怨恨的心稍稍变得平静了一些,处于崩溃边缘的理智,也渐渐冷静了一点。
“这家伙,这家伙是我的亲人……他救过我的命,无论他信仰着什么,他都救过我,他拯救过我的信仰啊!”伸手轻轻触碰迟诺的面颊,乌维坎几乎泣不成声“他无处可去,甚至不能像人一样活着!算是我的私欲吧,我只是想让他能在一个地方落足,至少能……能过的像个人而已!!”
“我求求各位了!!”双膝一软,乌维坎“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我求求诸位!!请至少饶过他一命吧!我求求你们了!!”
哭嚎声撕心裂肺,这种极致的悲沧颤动引得每一个人心生怜悯,人们放下了从手头边抄起的各种武器,逐渐驱散源自血脉深处的仇视敌对感。围拢起来的人们紧紧盯着眼前这个男人的双膝,才想起他为这个城市到底付出了多少。
即便是将其所作所为,全部放上秤台衡量,也总要比一个异教徒的生命要沉重的多吧。
梵洛集中所有的精神,仔细计算着乌维坎那份请求中,到底有多少是出自真心,又有多少不过逢场作戏。
一番品味,几度回想,梵洛原本尖利的眼神变得柔和了几分。
从乌维坎身上涌现出的,是百分百由深情和歉意构造的央求,逐字逐句,一板一眼,其中蕴含的十足爆发力绝不是任何一种饰演或者模仿能够达到的高度。
“至少,对伙伴的真心是真实的,对吧?”
自问自答,梵洛从人群中向前一步,稍稍靠近了乌维坎。
“尽管能留下他的命,让他继续活下去,但也不可能让他再留在这里,不会有人能够接纳他……所以只能……”
“让他活下去并非不可以。”鲁德里齐挤开人群,走到乌维坎面前,眼中满是担心和无奈“他是异教徒,但却没有做出过伤害其他人的事……至少在我们的视野里没有。你说得对,乌维坎,他也是个人,他的信仰是什么与我们无关。只要他不因为自己的信仰来伤害我们,我们也没有审判他的理由!”
充满威严的嘹亮声响,充斥着自尊的傲骨,也在字里行间中,透露着一种人情味的宽容。
“但是!”伸手指向迟诺,鲁德里齐横眉冷对“在这个国家的这座城市里,不允许异教徒的存在,这是对每一个普诺萨莱斯人信仰信念的亵渎!异教徒,信仰邪教的恶徒们留下的创伤和仇恨,永远不会被抹平遗忘,也绝对不会被我们当做借口肆意宣泄!”
“乌维坎。”
轻声呼唤,乌维坎缓缓抬头看向端立在自己身前的鲁德里齐。
“将他驱逐出这个城市,这个国家,这是我等普诺萨莱斯人最大限度的宽容了。我,鲁德里齐,瓦利西亚边防驻军总统领,领少将军衔,对尔等异教徒宣判……驱逐出境。”
不带一丝感情的宣判,冰冷的让人喘不上气,鲁德里齐冷漠的目光,和他背后所有人的目光一模一样。
“总有些眼神,有些情感,就连人类自己都难以看透。”轻轻闭眼,梵洛知道,自己的眼神……或许也和他们的一样。
“我给你半日的时间,你可以为他疗伤,为他准备干粮盘缠,在太阳落山之前,我都会在南城门等着你们,直到我亲眼看到他离开为止。”
轻言细语,如同刽子手执刑的问候,鲁德里齐就这样丢下了尚且跪在路中央的乌维坎和迟诺,跟所有原本聚集起来的人们一起四散走开。
只留下了梵洛三人,静静地看着失魂落魄的乌维坎。
除此之外,熙熙攘攘的行人中,再无一道目光投来。